扶晋朝大厦之将倾，却少有人知的名臣温峤（下）|深读《世说新语》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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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回）扶晋朝大厦之将倾，却少有人知的名臣温峤（上） | 深读《世说新语》三十

东晋建立之初，晋王朝可谓风雨飘摇，有多个将领发动叛乱，著名的有“王敦之乱”和“苏峻、祖约之乱”,在平定这些叛乱中，温峤都是“打满全场”。

平王敦之乱

永昌元年（322年），大将军王敦以诛杀刘隗、刁协的名义起兵，进逼建康。王敦攻入建康后，欲以不孝之名废黜太子，温峤有理有据地进行回击，加上司马绍还没继位，说人家“不孝”也实在太莫须有了点。王敦掂量了一下觉得局势还是不好控制，加上刁协伏诛、刘隗北逃，他师出无名，只好作罢。

当年十一月，晋元帝忧愤病逝，太子司马绍继位，即晋明帝，以温峤为侍中。温峤执掌诏命文翰，参预机密大谋，深得明帝倚重，太宁元年（323年），温峤又改任中书令。与此同时，王敦接连控制扬州江州、荆州、徐州等地区，将京畿地区团团包围了起来，以此来实现远程操控朝政的目的。或许王敦觉得温峤这样“南投”而来的大臣更容易为自己效力，于是他请求以温峤为幕府左司马，温峤假意服从王敦，又刻意结交其心腹钱凤，当起了“内奸”。

王敦想象图（AI绘制）

太宁二年（324年），丹阳尹出缺。这个“丹阳尹”可不是只管现在的镇江丹阳那块儿地方。在东晋时期，“丹阳尹”管的是包括首都建康在内的京畿地区的民政、治安等事务，权力很大。这样一个别人都抢着当的大官，温峤却表现的很大度，劝王敦让钱凤上任，钱凤则推荐温峤，俩人这套互相推辞的做法，给王敦的感觉是：我的部下都有出息了，都懂得谦让了，一定是我御人有方！最终温峤上任了丹阳尹。

温峤逃出了王敦的掌控，回到建康后，将王敦的谋划与虚实尽数禀告给晋明帝，请朝廷做好准备。朝廷加温峤为中垒将军、持节、都督东安北部（今杭州市富阳区一带）诸军事。王敦很快也反应过来温峤是在耍他，大怒之下以诛杀温峤等奸臣的名义再次起兵，并扬言要亲自拔掉温峤的舌头。

七月，王敦军队到达秦淮河南岸，温峤认为军力不足，援军未到，命令烧毁朱雀桥以阻敌军。后温峤率军渡河奇袭，大败王敦族兄王含，又命刘遐击败钱凤。本来此时王敦已经是身患重病，遭此败绩竟然一命呜呼了，手下王含、钱凤等人也很快败亡，王敦之乱至此被彻底平定。

现在位于秦淮河上的朱雀桥，主体为清朝时建造

王敦之乱被平定后，温峤建议明帝宽赦王敦的一些党羽，明帝同意了。同年十月，温峤封建宁县公，赏绢五千四百匹，进号前将军。当时天下凋敝，国家财政困难，明帝让公卿以下官员齐聚朝廷商量解决之道。温峤上奏了七条，涵盖军事、农桑、人事、外交、法治等诸多方面，后来温峤的奏议大多被朝廷采纳施行。

平苏峻、祖约之乱

本来刚刚继位就平定了王敦之乱，也算干了件大事，晋明帝应该在温峤等人的辅佐下，开创自己的王业了。然而天不假命，太宁三年（325年），晋明帝病逝。太子司马衍即位，史称晋成帝。温峤作为辅政大臣之一，与太后庾氏的哥哥、中书令庾亮等人共同辅佐年幼的成帝。

咸和元年（326年），温峤被任命为江州刺史、持节、都督、平南将军，出镇武昌（治今湖北鄂州）。本来温峤在这里是要防备驻节荆州的陶侃，然而陶侃叛乱没等到，历阳（治今安徽马鞍山市和县历阳镇）内史、陵郡公苏峻却和屯驻在寿阳（治今安徽寿县）的祖逖之弟、镇西将军祖约于咸和二年（327年）发动叛乱，是为“苏峻、祖约之乱”。

苏峻、祖约之乱中涉及的地点

叛乱发生后，温峤打算入京护卫都城。庾亮写信给温峤说：“吾忧西陲过于历阳，足下无过雷池一步也。”也就是说，庾亮更担心的是温峤西边的陶侃，便让温峤不要越过雷池（今长江北岸望江县、黄梅县一带）。这也是俗语“不敢越雷池一步”的由来。

温峤是没有越过雷池，但庾亮对建康的防御能力估计过高了。咸和三年（328年）正月，叛军攻陷建康，庾亮出逃至温峤处，并宣布太后的懿旨，进封温峤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温峤认为，苏峻未平，不宜受封，拒不接受。后温峤与庾亮起兵讨伐叛军，并说服陶侃起兵，共六万兵马直抵石头城下。

咸和三年（328年）九月，温峤修建行庙，亲读祝文，发动了了对叛军的总攻：

峤于是创建行庙，广设坛场，告皇天后土祖宗之灵，亲读祝文，声气激扬，流涕覆面，三军莫能仰视。

《晋书 卷六十七 列传第三十七》

亲读祝文（AI绘图）

受到激励且与苏峻有杀子之仇的陶侃都督水军攻打石头城，庾亮、温峤等率步兵万人从白石出战。苏峻酒醉之下，竟然马失前蹄，被陶侃麾下将领斩杀。奋威长史滕含趁乱，抱着天子奔于温峤船上。苏峻、祖约之乱遂平，祖约逃到了石赵境内。

论功行赏的话，陶侃虽然是盟主，但温峤才是那个组织成事儿之人。咸和四年（329年）三月，温峤被封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散官散骑常侍，进爵始安郡公，食邑三千户，达到了其人生的顶峰。

朝廷打算让温峤留在朝中辅政，温峤认为王导是先帝所任命的人选，于是在留下部分物资以支持残破的朝廷后，率部返回了江州，不想却在同年四月遇到一件咄咄怪事——温峤路过牛渚矶（今采石矶）时，听闻水下多怪物，便命人点燃犀角（古人认为犀牛角辟邪）下水照看，竟然看到了水中的怪物围绕在火光周围，有的骑着马车、穿着红衣，形态奇异怪诞。

今天的牛渚矶，当然已经不是当年的风貌了

温峤原本就有牙病，此时拔了牙，结果引发中风，到武昌不足十天便去世了，时年四十二岁，于是有人说温峤是被怪物吓死的。江州百姓听到温峤去世的消息，无不相对而泣。成帝下诏追赠温峤为侍中、大将军，谥号忠武。

一代名臣身后事

温峤死后被安葬在了豫章（今江西南昌）。后东晋朝廷为表彰温峤的勋德，计划将其墓迁至元帝、明帝陵北侧，以示尊崇。陶侃上奏称“峤忠诚著于圣世，勋义感于人神”，而温峤至死仍心系国家，迁墓一事劳命伤财，是温峤不愿看到的。且豫章距离建康山高水远，迁葬会让其魂灵不安，不如还是就在原处好了。诏从之。

1600多年后的2001年2月，为配合基本建设，南京市博物馆在南京下关区郭家山发掘了一座六朝时期的古墓葬，出土物中有砖质墓志一方，明确记载墓主为温峤。而《晋书》中记载温峤的后妻死后，其儿子放之便“载丧还都”。看来温放之不仅载着母亲的灵柩，也顺带把父亲温峤灵柩一并迁到建康，两人合葬一处。

温峤墓位于南京市幕府山西侧，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但因建设需要未原地保留

温峤作为一个多次为东晋王朝力挽狂澜的名臣，其身后留下了多个有趣的故事，比如成语“温公却扇”，记载在《假谲第二十七 九》，说温峤有个堂姑母刘氏，家里因遭逢战乱只剩下一个女儿，美丽又聪慧。堂姑母嘱托温峤给找门亲事，温峤就想把这种好事留给自己，故意打马虎眼说找个自己这样的可以吗？姑母不知道是明白还是没明白，就说现在兵荒马乱的，能找到大侄子你这样的已经要烧高香了。

之后没几天，温峤又和姑母说女婿找到了，名声和官位都不比我差。还送了一个玉镜台做聘礼。堂姑就中了温峤的计了。在婚礼上行了交拜礼后，新娘用手拨开遮面的纱扇，拍手大笑说：“我本来就疑心是你这个老奴才，果然不出所料。”这个玉镜台还有来头，是温峤做刘琨的长史时，北伐刘聪得来的，相当于是战利品。

这段有点周星驰版本的《唐伯虎点秋香》里巩俐饰演的秋香那么个味道了

看来温峤这个人不仅能文能武，心机上也是顶级的。“温公却扇”这个故事记录了温峤的幽默与新娘的巧慧，充满了生活的温情。不过娶自己妹妹这种事，在古代还是多少让人有些芥蒂的，温峤这样的士族干出这种事，按理来说不应该。温峤墓志记载温峤先后有三个夫人：高平李氏、琅玡王氏、庐江何氏。

还有一个记录在《尤悔第三十三 七》的故事，也与温峤有关：

王导、温峤俱见明帝，帝问温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温未答。顷，王曰：“温峤年少未谙，臣为陛下陈之。”王乃具叙宣王创业之始，诛夷名族，宠树同己，及文王之末高贵乡公事。明帝闻之，覆面著床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长！”

王导和温峤一起去朝见晋明帝司马绍，明帝问温峤前朝得到天下的原因，温峤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王导说：“温峤年轻，对过去的事儿不够熟悉，臣为陛下说一说吧。”王导于是详细讲述了司马懿刚开始创业时，诛灭有名望的家族，宠信培植支持自己的人，以及晋文王司马昭晚年杀掉了曹魏高贵乡公（曹髦）的事。晋明帝听后，捂着脸贴到坐床上说：“如果像您说的那样，我朝的国运怎么会长久呢！”

央视版《三国演义》曹髦当街被杀的片段

有关温峤、王导与晋明帝司马绍的这则故事，一直以来被人当做晋朝得位不正，以至司马家后人都为之不齿的例子，也说明了司马绍为人通明事理。作为东晋第二个皇帝，如果司马绍能多活一点，历史会不会改写呢？可惜历史是没有如果的。

纵观温峤的一生，可谓是文武双全，既能带病平叛，又能治理地方，多次扶晋朝大厦之将倾，自己还没有多少私心，可谓古代忠臣能臣之典范。然而到了现在，他的名气还不如一些只会叨叨扰扰的“清谈名士”，令人扼腕。清代王士祯的《然犀亭》一诗，将温峤的彪炳功绩跃然于纸上：

然犀亭

不是温忠武，谁堪第一流。

飞书先赴难，洒泪独登舟。

赤帻惊幽渚，黄旗指石头。

孤亭临玉镜，淅淅荻芦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