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化历史研究】驾驭季风：地理因素与铁器时代的印度洋贸易

（图片来源于AI）

在古代贸易史中，跨区域海洋贸易是塑造文明交流与经济格局的关键力量。已有研究讨论了古代地中海与中东的海上贸易，但对铁器时代印度洋贸易及季风影响的研究仍有不足。

Conrad Copeland 在Economic History Review 发表的《Riding the monsoon: Geography and Iron Age trade in the Indian Ocean》一文，创新性地整合了古代文献、气象数据与考古资料，将引力模型引入到古代贸易的分析框架中，首次揭示了季风气候如何突破 “距离诅咒” 推动跨大陆长距离贸易的形成，并证明了贸易对城市发展的影响取决于出口结构。该研究从经济学角度探讨了前现代海洋贸易的运作机制及其影响，为理解自然环境、贸易网络与经济增长间的关系提供了新的视角。

历史背景

古代跨洋贸易因航行技术简陋、风险高，长期局限于短途区域性交流。然而，铁器时代晚期的印度洋具有独特的季节性季风，为从非洲之角到印度海岸的长距离贸易提供了“自然航道”。每年夏季，稳定的西南季风可推动船只从非洲东海岸驶向印度；冬季则转为东北季风，助力船只沿原路线返程。这种可预测的风力条件，大幅缩短了航行时间、降低了航行风险，让跨洋贸易从“偶然事件”转变为“日常商业活动”，形成了古代世界少见的跨大陆贸易网络。

传统观点认为贸易成本随距离增加而上升，距离对贸易的抑制作用呈线性增长。基于印度洋季节性季风这一地理特征，作者假设：一，季风是驱动铁器时代印度洋长距离贸易的关键因素，能降低跨洋航行成本，使贸易量与航行时间呈“非线性关系”；二，贸易结构影响区域发展，出口商品多样性越高、制造业占比越高的城市，发展水平越高。

研究数据

首先，作者以《厄立特里亚海航记》为核心史料，该资料记录了34个核心城市的贸易活动（见图1），并且详细列出了商品种类、进出口流向和交易规则。通过文本分析，作者将商品划分为12大类66种，梳理出148条双边贸易线路，发现62.6%的贸易发生在非罗马中心城市，揭示印度洋贸易网络的独立性，为研究提供了核心数据支持。

图1 《厄立特里亚海航行记》中提到的城市的地理位置（点表示不同城市，颜色表示不同区域）

其次，为精准衡量季风如何影响航行效率，作者采用“现代数据模拟古代条件”的方法：选取ERS-1卫星记录的1992-1995年印度洋月均风速与风向数据，提取夏季（6-7月）与冬季（1-2月）古代商人季风航行最佳时段。

同时，参考16至17世纪日本船只实验数据，构建“风速-船速”转换公式，计算出34个城市间往返航行时间，结果与文献记载高度吻合，验证了数据可靠性；随后借助GIS算出最快航线，并依风速和季节生成最佳航线的航行时间与距离。图2展示了季风对航线走向的作用，明确了贸易具体路径；在夏季（图2a），印度洋盛行稳定的西南季风，航线以“非洲东海岸→印度西海岸”为主要流向，航线整体呈“西南-东北”走向；冬季（图2b），风向规律性转为东北季风，从印度港口返航至非洲、阿拉伯半岛的船只沿着“东北-西南”方向顺风顺水航行。

图2 城市之间的航行路线（左侧为夏季航线，右侧为冬季航线；点表示城市，线表示最短航程）

最后，作者以贸易城市为中心划定500公里半径的“腹地网格”，并基于考古数据库，统计不同网格单元内“公元前30年之前”和“公元前30年-公元640年”间人类建筑遗址数量变化，构建“发展水平代理变量”，通过遗址数量的增长衡量季风航线对沿岸经济的带动作用。

实证分析

考虑到古代贸易主要受技术和资源禀赋驱动，作者采用李嘉图引力模型，结合泊松伪最大似然估计，分析季风对贸易模式的影响。文章将“基于季风的航行时间”替代了传统引力模型中的地理距离，将“往返最短航行时间”替代贸易成本指标。

首先，作者仅纳入“有贸易记录的城市对”进行回归，结果显示航行时间每增加1%，贸易商品种类减少0.31%，远低于地中海贸易的0.8%，证明季风大幅降低长距离贸易成本，有效突破了“距离诅咒”。其次，作者纳入全部城市对，结果仍为负向显著，然而二次项系数却显著为正，表明贸易与距离从“线性负相关”转为“非线性”。作者以14天（Distance≈2.5）划分短途与中长途贸易，绘制散点图（图 3）直观呈现此‘先降后稳’的非线性趋势，印证季风对‘距离诅咒’的突破作用”。

图3 贸易与距离的非线性估计（横轴表示航行时间，纵轴表示贸易量）

其次，作者构建“是否是短途贸易”与“资源禀赋相似性指数”并纳入回归，结果显示二者系数均显著为负，表明资源禀赋相似的短途城市贸易量更低，进一步说明“资源差异”是跨区域贸易的核心推动力，补充了传统李嘉图模型“技术比较优势”的单一逻辑。

最后，文章基于OLS分析了贸易网络与结构对城市发展的影响，以网格单元内人造遗址数量变化代理发展水平，构建市场引力指数、进出口多样性指数及部门进出口份额，并纳入地理、政治等因素的控制变量。结果显示，贸易网络中心度越高、出口多样性越强的城市，周边遗址增长越显著；依赖香料等自然资源出口的城市则发展滞后，呈现 “古代资源诅咒” 雏形；进口贵金属对城市发展有正向影响，印证了文献中“罗马向印度洋输出贵金属”的记载，且所有结果经稳健性检验仍成立。

结论与贡献

本研究聚焦铁器时代晚期印度洋贸易，结合文本史料、卫星及考古数据，构建适配古代贸易的李嘉图引力模型分析，证实季风促进城市长距离贸易，且贸易流量与航行时间呈非线性递减关系，体现技术和资源禀赋的比较优势。研究还揭示出贸易影响地区发展，中心城市贸易量更大，发展水平更高，且依赖制造业出口的城市发展高于单一经济作物出口城市，显现出古代资源诅咒效应。

本文一方面揭示了印度洋贸易网络结构及对经济发展的驱动，将现代贸易与发展理论延伸至古代；另一方面为理解古代跨洋贸易网络形成及对城市发展的影响提供新视角，对探讨气候、资源禀赋在长期经济活动中的作用具启示价值。

文献来源：Copeland, Conrad. "Riding the monsoon: Geography and Iron Age trade in the Indian Ocean." 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 Early View, April 22, 2025, 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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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值主编：何石军 责任编辑：彭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