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读《世说新语》其六：横跨两晋南北朝的奇葩宗族——范阳祖氏

在中国古代，不乏显赫一时的世家大族，如三国时期以袁绍为代表的袁氏家族就因“四世三公”而闻名。而在两晋南北朝时期，来自范阳的祖氏家族在多个领域都有突出的人才，甚至在南朝和北朝分别不断有杰出人才涌现，在中国历史上还是比较罕见的一件事。

魏文帝时于公元224年置范阳国

范阳祖氏中的“范阳”即今天的河北省保定市东北至北京市西南一带，自古为冀州幽燕之属。《世说新语 德行第一 二六》就写了来自范阳祖氏中的一员——祖纳的成名之始：

祖光禄少孤贫，性至孝，常自为母吹爨作食。王平北闻其佳名，以两婢饷之，因取为中郎。有人戏之者曰：“奴价倍婢。”祖云：“百里奚亦何必轻于五羖之皮邪？”

光禄大夫祖纳少年时死了父亲，家境贫寒，他生性极其孝顺，经常亲自给母亲做饭。平北将军王乂（yì）听到他的好名声，就送了两个婢女给他，并任用他做中郎。有人跟他开玩笑说：“男奴的身价比婢女多一倍。”祖纳说：“百里奚怎么会因为曾经被秦穆公用五张黑羊皮买回去而被轻视呢！”

这则故事按今人“人人平等”的视角看，就有点“三观不正”，但古代奴婢和士人的“价值”确实是不同的。和祖纳开玩笑的那个人，说赐给祖纳的是婢女而不是男奴，就因此说祖纳的身价低，而祖纳用了春秋时代秦国著名政治家百里奚，也就是我们上学的时候都学过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其中的一句“百里奚举于市”的故事来反驳——晋献公将女儿穆姬嫁给秦穆公的时候，百里奚是陪嫁仆人之一。后来他途中逃跑了，至宛被楚人俘获。秦穆公闻知他的才华，用五张黑羊皮将其赎回，委以国政，后人因此事称他为“五羖大夫”，羖（gǔ）就是黑色公羊的意思。

1996年电视剧《东周列国·春秋篇》张炬扮演的百里奚

祖纳的意思是百里奚后来做了秦国的大夫，而当初秦穆公赎他的时候只用了五张羊皮，难道百里奚就值这五张羊皮吗？后来祖纳果然不负众望，被王乂启用后任尚书三公郎，累迁太子中庶子一职，后又先后任中护军、太子詹事，封晋国公。随日后的晋元帝司马睿南下后，担任军谘祭酒，累迁光禄大夫。

祖纳在两晋时期以德操为名，《晋书》评价其在祖氏兄弟中“最有操行，能清言，文义可观”。面对诸王争权，时局动荡，祖纳以围棋消愁解闷，自称“忘忧”，从此“忘忧”遂成围棋别称之一，宋徽宗赵佶吟出“忘忧清乐在枰棋”说的就是祖纳。

1974年2月出土，现存于邹城博物馆的西晋刘宝墓的围棋子，国家一级文物

不过，祖纳的名气还是远远比不上他的异母弟弟，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祖逖。祖逖三十多岁的时候，还在“闻鸡起舞”，日夜不忘光复北土。怀帝永嘉五年（311年）匈奴汉将领刘曜攻陷洛阳后，祖逖率亲邻几百家南下避难，途中被推为流民首领，也就是“流民帅”。愍帝建兴元年（313年），司马睿以祖逖为奋威将军、豫州刺史，其在缺兵少武器的情况下，自率宗族部曲百余家，毅然从京口渡江北上，收复了豫州的大片土地，与他的好友——“闻鸡起舞”的另一位当事人——身在并州的刘琨想呼应，对抗西晋崩溃后的少数民族诸政权。最终祖逖因为种种原因，北伐未能取得更大战果，他也于元帝太兴四年（321年）在雍丘病逝，时年五十六岁。

除了“闻鸡起舞”，祖逖有名的还有“击楫中流”

祖逖以不屈不挠的意志，成为大丈夫建功立业的象征，受到历朝历代文人武将的追捧，他的同母弟弟祖约却以大相径庭的方式出名——祖逖死后，祖约掌握了祖逖的部众，却因为后来没有得到晋明帝的临终顾命，开府又没有得到批准等原因而心生怨恨，最终其在成帝咸和二年（327年）十一月被苏峻说动，两人一同反叛东晋，一度攻陷都城建康。后由于建立后赵的石勒以及东晋军队的双重压力，一败再败，在咸和四年（329年）正月北逃至后赵，后来在咸和五年（330年）被石勒下令将祖氏一族百余人全部在市集被杀，妇女被分赐诸胡为妾婢。

苏峻、祖约之乱带来了东晋朝廷的一系列政治洗牌，祖约也因为私欲膨胀走向反叛之路，害得全家“冚家拎”而遭到世人的唾弃，不过有趣的是，成书于南朝刘宋时期的《世说新语》，却多次夸奖祖约的德才，如《世说新语 赏誉第八 五七》云：

王丞相招祖约夜语，至晓不眠。明旦有客，公头鬓未理，亦小倦。客曰：“公昨如是，似失眠。”公曰：“昨与士少语，遂使人忘疲。”

祖逖北伐图（来源：《中国古代史地图集》）

王导邀请祖约晚上来一起谈话，直到天亮也没有睡。第二天早晨有客人来访，王导的鬓发还没有梳理，显得疲倦的样子。客人说：“您昨晚这个样子，好像是失眠了。”王导说：“昨晚我和士少谈话，就让人忘记了疲倦。”

《世说新语》中祖约的描写，和历史上目光短浅，背负叛将之名的祖约完全不同，究竟谁对谁错，还是都有道理，恐怕永远无法知晓了。

因为祖约的叛乱，永嘉年间南渡到江南地区的祖氏家族的成员要么丧命，要么泯然如平民逐渐默默无闻，直至东晋末期祖台之一脉才有了较为清晰的线索。《晋书·祖台之传》道：“祖台之，字符辰，范阳人也。官至侍中、光禄大夫。” 祖台之正是南朝刘宋天文学家祖冲之的四世祖，他和祖冲之二人所创作的《志怪》与《述异记》，成为南北朝时期志怪小说的代表作品。

或许是受到曾祖父的影响，祖冲之成迷于天文、自然这些当时来看是“怪力乱神”的事物，最终成长成为了中国历史上杰出的数学家、天文学家，他的祖籍，今天的河北省保定市涞水县有一条主干道就叫“祖冲之大街”。关于祖冲之其人其事，中学时期大家都已经学过，老猫在此就不赘述了。

相对于南朝的范阳祖氏以精通历数而闻名，还留在北方的范阳祖氏则以礼乐而显贵——祖莹是北魏至东魏时期的乐律大家，曾作为朝廷官员负责北魏宫廷礼乐的重建工作。他八岁便能诵《诗》《书》，时人多赞叹之，成年后以文才任太学博士，步步高升，后在北魏孝武帝即位后为太常卿。东魏天平初年（534年）以功迁仪同三司，进爵为伯。

藏于大同博物馆的北魏胡人伎乐俑

祖莹为北朝礼乐文明的恢复和保存做出了重大贡献，他的文章也“成一家风骨”，可惜没有流传下来，他的儿子祖珽继承了老爸的事业，依据北魏元延明和信都芳所著《乐说》，始定北齐雅乐，将宫旋配合西凉乐曲而成《广成》乐，亦即“洛阳旧乐”。另外像祖珽弟弟祖孝隐以及同族的祖崇儒等多名祖氏族人，也都身居高位，多人以文学礼乐见长。

南朝的范阳祖氏在“侯景之乱”后逐渐汩没无名，不见史书的记载，而北朝的范阳祖氏直至隋朝统一时，其子弟依然在史书上留下了痕迹，后也不见于岁月的长河。纵观范阳祖氏，其横跨两晋南北朝两百多年的历史，家族人才辈出且涵盖文、武、诗、书、棋、乐、工、数等多个类别，真正意义上的“全才氏族”，放眼整个中国历史，也是一朵亮眼的奇葩了。

（未完待续）

参考资料：

张洁宇 魏晋南北朝范阳祖氏家族及其小说研究 西北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 二〇一七年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