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化历史研究】大西洋贸易：欧洲冲突的平息者

（图片由AI生成）

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欧洲内部冲突的局势发生了显著变化。从中世纪晚期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欧洲的冲突数量大幅下降。15世纪时，约五分之一的欧洲人死于冲突，而到了19世纪，这一比例降至约百分之一。对于这一变化，学术界提出了多种解释，包括维也纳会议带来的政治稳定、工业革命的技术进步以及启蒙运动中宽容价值观的传播等。

然而，这些解释并未能完全阐明为何欧洲的冲突在这些历史事件发生之前就已经开始减少。Ahsan等人在2024年发表在The Economic Journal上的文章“Atlantic trade and conflict in Europe” 提出了一个新的解释：大西洋贸易。他们通过分析超过200年的冲突数据与小麦价格数据，首次定量证明了大西洋贸易对减少欧洲内部冲突的影响。

图1 欧洲内部冲突变化趋势

理论分析

从理论上看，大西洋贸易对欧洲冲突的影响是复杂的，存在多个相互矛盾的机制。一方面，参与大西洋贸易的欧洲国家，如果发生冲突，将面临贸易中断的损失，这增加了冲突的机会成本，从而抑制冲突的发生。此外，大西洋贸易能够通过降低商品价格，提高欧洲的实际工资，增加招募军队的成本，进一步降低冲突的可能性。例如，英国的沃波尔政府（1721-1742年）为了保障贸易，积极避免挑衅对手；荷兰的德维特政府（1653-1672年）也因保持贸易优势而倾向于维持和平。这些都是贸易降低冲突的典型例证。

另一方面，当贸易商品是替代品时，来自新大陆的大规模贸易可能会减少欧洲国家间的双边贸易，降低国家之间的依赖关系，从而反而增加冲突的可能性。特别是在重商主义时代，欧洲国家为争夺殖民地的贸易主导权，冲突可能增加。因此，大西洋贸易对欧洲冲突的影响最终仍需通过实证研究来验证。

数据来源

由于历史贸易数据的匮乏，过往的研究很难探讨大西洋贸易与欧洲冲突之间的关系。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作者使用了1640年至1896年间的小麦价格数据，构建了欧洲与新大陆之间的价格传递指标，作为大西洋贸易的代理变量。小麦贸易历史悠久，在新大陆与欧洲的贸易中占据重要地位，且小麦市场较为发达，价格数据易于获取。此外，小麦市场的竞争程度较高、政府支持政策较为普遍，使其成为衡量贸易的理想商品。

冲突数据则来自Brecke的冲突目录，该目录记录了自1400年以来全球的暴力冲突。作者构建的冲突变量只发生在欧洲国家之间，而不是欧洲国家与新大陆之间的冲突。样本中的欧洲国家包括比利时、英国、佛罗伦萨、法国、哈布斯堡王朝、荷兰、奥斯曼帝国、波兰、葡萄牙、普鲁士、西班牙和瑞典。选择这些国家是考虑到它们在每个时间段内都作为独立国家存在，能够独立做出是否参与冲突的决策。同时，样本中的新大陆地区包括北美的马萨诸塞州和宾夕法尼亚州，以及南美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和利马。

实证结果

作者首先通过普通最小二乘法（OLS）进行估计，结果显示，大西洋贸易每增加一个标准差，欧洲内部冲突爆发的概率就会降低0.157个标准差。特别是在1655年至1830年期间，大西洋贸易的增加使得两个欧洲国家之间发生冲突的可能性降低了0.46个百分点。接着，为了检验大西洋贸易与冲突之间的关系是否随时间推移发生变化，作者通过交互分析大西洋贸易与五十年期指标，发现这一关系在不同时间段内都较为稳定，未受到某一特定时期的驱动。

图2 大西洋贸易与欧洲冲突

（三角形表示新大陆与欧洲国家之间的年均价格传递指数，回归线以蓝色表示；圆点表示欧洲国家间双边冲突的年均发生次数，回归线以红色表示）

为了消除内生性问题，作者利用大西洋热带气旋活动以及风模式变化导致欧洲和新大陆之间航运时间变化作为工具变量，进一步识别大西洋贸易对冲突的因果效应。结果显示，系数显著为负，证明大西洋贸易的增长显著降低了欧洲内部冲突的发生概率。

为了确保研究结果的可靠性，作者进行了多项稳健性检验。将热带气旋的短期冲击替代为五年期的平均数据，或者在控制欧洲降雨、温度等可能影响冲突的因素后，结果依然稳健。此外，排除涉及海战的冲突样本、使用地区之间的价格差替代价格传递作为贸易代理变量、考虑南美与欧洲小麦贸易的局限性并用巴西糖价来估计特定时期的价格传递等操作后，结果均不受影响。这些稳健性检验进一步确认了大西洋贸易对欧洲冲突抑制作用的可靠性。

机制分析

大西洋贸易主要通过两个渠道影响欧洲冲突：机会成本渠道和军事成本渠道。在机会成本渠道方面，卷入冲突将导致国家损失贸易收益，从而提高冲突的机会成本，促使国家倾向于维持和平。在军事成本渠道方面，大西洋贸易降低了欧洲商品的相对价格，并推高实际工资，这增加了军队招募和维持的成本，从而抑制了军事扩张。

为了检验这一机制，研究采用国家平均工资、士兵人数和海军舰艇数量作为因变量进行回归分析。结果显示，大西洋贸易较多的国家经历了工资水平的上升，而大西洋贸易与士兵人数及海军舰艇数量之间均呈显著负相关关系。这表明，贸易的扩大不仅减少了陆军规模，也可能对海军规模产生抑制作用，从而支持了军事成本渠道的理论预期。接着，通过将大西洋贸易变量与大西洋殖民者（英国、法国、葡萄牙和西班牙）的哑变量交互分析，研究发现交互项系数显著为负，表明对于与新大陆存在广泛贸易联系的国家，大西洋贸易对冲突的抑制作用更为显著，从而验证了机会成本渠道的有效性。

总 结

本研究首次定量考察了大西洋贸易对欧洲冲突的直接影响，为研究欧洲和平化的长期原因提供了新视角，并为探讨国家冲突的决定因素提供了基于贸易的新解释。本研究主要聚焦于欧洲，大西洋贸易对其他地区的影响尚不明确，未来的研究可以进一步探讨大西洋贸易对亚洲、非洲等地区冲突的影响，深入挖掘贸易与冲突之间的复杂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