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化历史研究】从阿姆斯特丹银行倒闭看法币的局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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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币作为一种社会约定，是衡量各种商品和服务价值的关键，有效的货币治理能够确保经济的灵活性和稳定性，历史上的教训对理解货币竞争和法定货币（以下简称法币）的稳定性具有重要意义。Wilko Bolt等人在工作论文《The Bank of Amsterdam and the Limits of Fiat Money》中，以阿姆斯特丹银行（1609-1820）倒闭为例，运用全球博弈模型探讨了中央银行负资产的临界点，指出当中央银行净资产为负且流动性不足达到一定程度时，法币会失去信誉。这一研究强调了财政支持和中央银行资本对维持法币信任的重要性。

阿姆斯特丹银行成立于17世纪初，作为早期中央银行，起初由金属货币支持负债，确保货币信誉。随后其开始发行法币，并通过公开市场操作维持汇率。1683年，银行停止存款兑换硬币政策，改为发行法币，并引入“收据”系统，允许持有者将金属货币卖给银行并在一定时间后回购。此外，银行通过供应调节荷兰盾与金属货币的价值，成功实现了从刚性稳定币到弹性稳定币的转变，推动了从全额担保的传统货币体系向灵活法币体系的过渡。

阿姆斯特丹银行与荷兰东印度公司（VOC）关系密切，互动包括季节性贷款、存款服务和股权投资。如图1所示，阿姆斯特丹银行为荷兰东印度公司提供季节性贷款支持贸易，荷兰东印度公司则在银行存款并利用支付系统进行交易。同时，商人作为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股东，通过在银行存款参与股权投资，这些互动形成了一个金融网络，提升了银行货币在交易结算中的协调价值，体现出阿姆斯特丹银行在国际贸易和支付系统中的核心作用。

图1 银行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关系（左侧为银行，右侧为荷兰东印度公司公司；中间线条从上到下分别是季节性贷款、存款；最下方为商人，商人即在银行存款又在荷兰东印度公司进行投资）

阿姆斯特丹银行的倒闭

由于与英格兰战争带来的经济压力，阿姆斯特丹银行在向荷兰东印度公司提供贷款时规模不断扩大，但缺乏透明度。与现代中央银行不同，阿姆斯特丹银行没有国家财政支持，且政府会分配其利润，导致银行长期处于负资产状态。图2显示了1775至1792年荷兰经济与贸易的波动，这一时期银行逐渐衰退。第四次英荷战争加剧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困境，该公司在1780年贸易量和销售额为2090万荷兰盾，但到1781年暴跌至590万荷兰盾。面对危机，荷兰东印度公司欠银行大量债务，严重影响了阿姆斯特丹银行，为求生存，银行被迫加大贷款，进一步加剧了财务困境。

图2 1775-1792年荷兰银行倒闭期间的产出与贸易（以1800年荷兰盾为单位，蓝线与红线分别表示荷兰人均实际GDP与荷兰东印度公司贸易额的变化）

18世纪晚期，由于与英国的战争带来的经济压力，阿姆斯特丹银行在贷款给荷兰东印度公司时偏离了稳健经营，采用不透明的方式进行大规模放贷。1782年，该银行将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未偿贷款转为长期债券，并继续增加贷款，到1783年，贷款总额达到780万荷兰盾，占银行资产的71%。这一增长导致银行的金属储备从1776年的1760万荷兰盾下降至1783年的780万荷兰盾。正如图3所示，尤其是1780年代后期，银行的金属储备显著下降，贷款比例大幅上升。

图3 1775-1792年银行衰退期资产变化（红色为抵押金属，蓝色为未抵押金属，黄色为贷款）

战争结束后，许多贷款转为不良贷款，阿姆斯特丹银行资本受损，并且政府无法提供足够的财政支持进行重组。随着法国革命军入侵荷兰，银行资不抵债，货币汇率大幅下跌，银行信誉和货币价值崩溃。1795至1820年间，银行在严重削弱的状态下继续运营，最终关闭，荷兰盾失去国际金融地位，欧洲金融重心转移至伦敦（Carlos & Neal，2011）。

模型模拟

作者通过全球博弈模型模拟银行货币与金属货币的选择，探讨法币信任度的极限。模型设定有三种时间段和两种货币形式（银行货币和金属货币，银行设定银行货币价格，金属货币价格设为1），其中银行货币由阿姆斯特丹银行发行，金属货币在市场上广泛流通，银行资产包括货币和流动性较差的贷款，负债由荷兰盾和股本构成。模型引入风险中性的商人，分析了商人在持有银行货币与金属货币之间的决策。

模型假设经济基本面呈正态分布，商人的私人信息与之密切相关。核心在于商人的资产组合决策，他们需在银行货币与硬币之间做出选择。银行货币的价值取决于其在批发贸易中的结算价值，这与贸易量和经济活力紧密相关。

作者通过模型确定了一个临界点，在此点上，银行的资产流动性不足和负资产将导致法币失去价值。此外，法币的需求可能受到经济冲击、替代品和网络效应的负面影响。失去对法币的信任与外部冲击、中央银行在流动性差的贷款中的参与度及其资本负债状况密切相关，尤其在缺乏财政支持的情况下，临界点更易触及。

对现代中央银行的启示

尽管历史上许多中央银行在负资本情况下能维持法币的信任，但这充满风险。研究表明，中央银行能在负资本下运作的原因包括：通过创造新货币满足负债、拥有铸币税作为缓冲、以及政府提供最终保障。因此，中央银行即便资不抵债仍可继续运作，但其资本状况与政策效果密切相关。

阿姆斯特丹银行的衰落表明，缺乏可信的财政支持会导致法币失去信任，随着资本状况恶化，银行可能超越破产临界点，导致价格不稳和通胀。当财政可持续性受到质疑，且政府无法再资本化中央银行时，政府债务和法币信任可能同时崩溃。

现代中央银行面临许多挑战，经济学家建议通过注销或转换持有的政府债券，以减轻政府债务负担（Various authors，2021）。然而，这可能导致中央银行遭受重大损失，甚至威胁公众对法币的信任，影响现代货币体系的基础。因此，中央银行在实施货币政策时需谨慎，确保充足资本和财务稳健，避免接近信任崩溃的临界点。同时，政府与中央银行应密切合作，确保足够的财政支持，以维护法币的稳定和公众信任。

结 论

本文通过分析阿姆斯特丹银行历史案例，构建全球博弈模型，提供了理解法币信任度形成及其脆弱性的理论框架，探讨了法币信任的极限，并揭示财政支持在维护法币信任中的关键作用。研究通过模拟不同货币形式的投资组合选择，揭示信任丧失的过程，并指出信任的丧失与中央银行的偿付能力及法币的治理密切相关，强调中央银行资本和财政支持的重要性。本文为理解法币经济学基础提供新视角，并为中央银行应对高通胀、量化紧缩和资产负债表损失提供历史经验和政策启示。

文献来源：Wilko Bolt, Jon Frost, Hyun Song Shin and Peter Wierts.(2024). The Bank of Amsterdam and the limits of fiat money(No.1065). BIS Working Papers.

其他参考文献：Carlos, AM and L Neal (2011), “Amsterdam and London as financial centers in the eighteenth century”, Financial History Review, vol 18, no 1, pp 21–46.

Various authors (2021), “Cancel the public debt held by the ECB and ‘take back control’ of our destiny”, Euractiv, February.

轮值主编：林 展 责任编辑：彭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