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毗沙门天=李靖托塔or天王门下站or脱塔天亡？

灵山十万载

佛坐九莲台

猪八戒七情六欲未分开

孙行者五行山下苦难挨

师徒四众朝西走

唐三藏求取真经将佛拜

可喜他心无二意

一路西来

这么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一段儿小岔曲儿，咱们闲言少叙。继续上回的话题，上次咱们在《至于的吗！杀爹拜塔！？》最后留了个扣子：李靖与毗沙门天是怎么“合体”的。

您可能得问，说李靖跟毗沙门天的事儿，来段儿《西游记》的岔曲儿是怎么个意思。

咱们今儿的话题，就从《西游记》说起。

金作鼻，雪铺毛。地道为门屋，安身处处牢。养成三百年前气，曾向灵山走几遭。一饱香花和蜡烛，如来分付下天曹。

——《西游记》第八十一回

《镇海寺心猿知怪 黑松林三众寻师》

说的是谁啊？正是《西游记》里颜值最高，欲取唐僧元阳，敢撩拨行者，让如来都开口说出“积水养鱼终不钓，深山喂鹿望长生”这样的话，放她一马的“半截观音”——金鼻白毛老鼠精。

除了上述“标签”之外，她还有另外俩头衔儿。

托塔天王恩爱女，哪吒太子认同胞。

——《西游记》第八十一回

《镇海寺心猿知怪 黑松林三众寻师》

如何让托塔天王认为爱女，又让哪吒太子认为胞妹的，后边第八十三回中，哪吒在天王着急忙慌取了塔之后说得明白：

“父王忘了？那女儿原是个妖精，三百年前成怪，在灵山偷食了如来的香花宝烛，如来差我父子天兵，将他拿住。拿住时，只该打死，如来分付道：‘积水养鱼终不钓，深山喂鹿望长生。’当时饶了他性命。积此恩念，拜父王为父，拜孩儿为兄，在下方供设牌位，侍奉香火。不期他又成精，陷害唐僧，却被孙行者搜寻到巢穴之间，将牌位拿来，就做名告了御状。此是结拜之恩女，非我同胞之亲妹也。”

《西游记》第八十三回

《心猿识得丹头 姹女还归本性》

之所以吴承恩在此给金鼻白毛老鼠精安排个李靖之“义女”的戏份，是有缘故的。

中唐 榆林第15窟 前室北壁

毗沙门天（中）与着虎皮者（右）

财宝天王身金色，执持宝幢与银鼠。威力制服夜叉众，顶灯多闻大天王。

——《多闻天王赞》

游戏姿，执幢，持鼠（吐宝鼠），代表了毗沙门天王的财神神格。

神鼠——吐宝鼠鼬，不仅是毗沙门天王的专属“宠物”，也是为其效力的护法神将。而金鼻白毛老鼠精在《西游记》里被安排成托塔天王李靖的义女，正是因为有此枝节，同时也证明了在明代，人们的意识中，早已将毗沙门天王与托塔天王李靖合为了一体。

清代 姚文瀚 《北方多闻天王像》

从一部文学作品里描写的耗子精去解释李靖与毗沙门天王之间的联系，您可能觉得过于牵强，并且，《西游记》里的李靖还是“脱塔天亡”这么个形象，举着宝塔专为防着哪吒寻仇，挺窝囊。

那么，咱们就从历史的角度分析分析李靖李卫公的神化之路。

历史上，李靖（571年－649年）确有其人。

清代 沈源 墨妙珠林 酉册 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像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自打投了唐王李世民，那真是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的功劳，堪称大唐战神。

头一功：长江浪涌战萧铣（621年）。

李靖率轻骑顺江而下，三日破江陵，活捉那南朝余孽萧铣，灭掉南梁，江南百姓箪食壶浆迎王师，唐高祖李渊闻讯大喜，称赞其：“古之名将韩、白、卫、霍，岂能及也！”

二一功：夜袭阴山震突厥（629年）。

月黑风高，狂风飞雪，李靖亲率三千铁骑直插漠北草原，奇袭突厥牙帐，前后四次战斗，打得颉利可汗的十多万人马溃不成军，连夜遁逃，彻底攻破东突厥汗国。

三一功：白发老将征西戎（634年）。

六旬高龄的李靖挂帅西征，顶着大漠飞沙，简带精锐，深入敌国，分进合击、穷追猛打，将吐谷浑杀得丢盔弃甲，护得唐陇右道安全。

如此战功赫赫的一代名将，死后作为开国元勋，陪葬昭陵，并享受画像被挂进凌烟阁的待遇，唐太宗称之为“古今所未有”之名将，后人也赞他“佐命唐室，勋德第一”。

开元十九年（731年），唐玄宗设太公庙祭祀姜子牙，后于唐肃宗上元元年（760年）更名为武成王庙，除主祭姜子牙外，又选出十位名将配享左右，即“武庙十哲”，李靖便位列其中。

西社卫生庙

山西省长治市平顺县北社乡西社村

有一点您得明白，神仙并非是人们无端捏造出来的，比如姜尚姜子牙，关羽关云长，等等，历史上确有其人，并且保得了一方安宁，护佑了百姓，受到民众的推崇和敬仰，久而久之，就幻化成为民间传说神话中的主人公了。

李靖李卫公也是如此，“深入虏庭，克复定襄，威振北狄，古今所未有”，连皇上都公开祭祀李卫公，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民间崇拜与官方推动相互一作用，于是，从唐代起，民间祭祀李卫公的庙宇如雨后春笋一样出现在全国各地，李靖的神化之路也就此开启，“卫公崇拜”初具雏形。

清代 刘源 凌烟阁功臣图

清康熙八年吴门柱笏堂刊本

贞观八年，诏特进代国公李靖为行军大总管。登坛拜将，授钺行师。开太一之三门，闭阴符之六甲。决胜于俎豆，然后折冲万里，信贤如腹心，故能匡正八极。君当仁不让，闻义则行。从王粲之戎旅，弃班超之笔研。系单于之颈，有类长沙；斩楼兰之王，更加平乐，诏除上骑都尉……

——唐·杨炯《唐昭武校尉曹君神道碑》

还得再回到文学作品中去，初唐四杰杨炯生于650年，也就是李靖去世的第二年，但是，在杨炯的散文中，李卫公已经一副“开太一之三门，闭阴符之六甲”的仙风道骨模样，所向披靡，极具神话色彩。

遂敕黄头鞴青骢马来。又命取雨器，乃一小瓶子，系于鞍前。诫曰：“郎乘马，无勒衔勒，信其行，马躩地嘶鸣，即取瓶中水一滴，滴马鬃上，慎勿多也。”于是上马，腾腾而行，其足渐高，但讶其稳疾，不自知其云上也。风急如箭，雷霆起于步下。于是随所攫，辄滴之……

——唐·李复言《续玄怪录》卷四

在唐传奇小说中，相貌英伟，孔武有力，谦谦有德的李靖又代替龙王行起了雨，虽然劲儿使猛了，导致小小山村，夜半遭暴雨侵袭，但至少说明，李靖在唐代中后期，以“一路小跑儿”的速度神仙化了。

不过，此时的李靖还是道教神仙模样，手里边儿也还没有塔。那么，他是什么时候与毗沙门天王“合体”，托上塔的呢？

开凿于唐高宗初，上元二年（675年）竣工的

洛阳龙门石窟奉先寺托塔天王像

上回的文章里咱们讲过，随着佛教在印度兴起，毗沙门天王便以“四大天王”中“北天王”的身份出现在佛陀故事中，成为统率夜叉、罗刹等部众的头儿，驻守在世界中心须弥山的北方，护卫佛陀与佛法，是小乘、大乘与密教经典以及汉藏系统所共同推举的护法神。

五代 观世音菩萨毗沙门天王像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五代晋开运四年 曹元忠雕造毗沙门天印画

大英博物馆藏

“开元三大士”之一的不空三藏（704-774年）是在唐代推行毗沙门天王信仰的重要人物，他在其翻译的经典《毗沙门仪轨》中记录了一则故事，后来被《大宋僧史略》、《佛祖历代通载》等史籍所引述：天宝元载（742），西域敌国围攻安西（唐中央政府为统辖西域地区而设的安西都护府的简称，治所在龟兹城，今新疆库车），唐玄宗请不空三藏祈求毗沙门天护持。天王于是与次子独健率三五百天兵，身着金甲，打退敌兵。敌军营垒中“并是金鼠咬弓弩弦及器械损断，尽不堪用”，只好解围而去。天王在城门北楼上显身，大放光明。安西地方官于是画下其像，进呈朝廷，皇帝乃下令在全国军营中遍立毗沙门天王祠。

中唐 榆林第25窟

毗沙门（中）与天女（右）及戴虎皮帽持鼠者（左）

于是，毗沙门天王在西北地区受到无数人的敬仰与崇拜，成为神敦煌地区和于阗地区的保护神。

中唐 榆林第15窟 前室北壁

毗沙门天（中）与着虎皮者（右）

如此观来，李靖与毗沙门天王在“业务”上是有交集的，二者都在驻守国土西北边疆这块“业务领域”内有所建树，另一方面，民众渴望英雄与神灵的双重庇佑，于是，在民间传说、绘画以及文学作品中，李靖与毗沙门天王的形象边界渐渐模糊，慢慢合二为一。

再回到文学作品中。

天兵百万总归降，金塔高举镇北方。四海尽知名与姓，毗沙门下李天王。

——宋末元初·杨景贤 杂剧《西游记》

此时的李天王托上了塔，毗沙门天王也变成了个“门”，合体成功～

此时，您再回过头看看关于毗沙门天王的壁画，里头还有个出场颇频的人物——戴虎皮帽持鼠者，这位又是谁呢？

中唐 榆林第15窟 前室北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