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袭珍珠港83周年专题：770颗尘埃-最后存世的日军参战机组人员回忆录

2024年8月28日，曾参加过1941年12月7日偷袭珍珠港作战，“苍龙”号航母舰攻队机组人员、原日本海军少尉吉冈政光在东京辞世，殁年106岁。

他是参加偷袭珍珠港的770位机组成员中存活下来的148人之一，战后八十年，148人不断有人去世，只剩下他最后一人，而从18-19年开始，不断接受采访，提供了不少一手资料，今天就将讲述这位珍珠港最后亲历者的故事

吉冈于1918年1月出生在石川县能登半岛的一个渔村人家，1936年6月，18岁时加入广岛的吴海军团，接受了为期六个月的海军基础训练，之后分到了大分县的佐伯海军航空队。

到了1937年日军侵华战争全面爆发时，吉冈被调到霞之浦海军航空队担任飞机维修练习生。在学习了半年的飞机维修后，于1938年2月登上了停泊在横须贺的“加贺”号航母上，负责飞机维修工作。

不久海军第43期侦察练习生开始招募，一心想成为成为机组成员的他就去报了名。通过体检和学术考试后，开始在横须贺海军航空队接受飞行训练。

同期的学员大约有130人，训练从1938年11月左右开始。一项训练结束后立刻就会有考试，根据考试结果会有几人被淘汰。到了1939年6月毕业时，原本近130名的练习生已经减少到大约一半，即60人左右。

毕业后，吉冈政光并没有直接驾驶飞机，而是做起了辅助飞行员的工作。最重要的工作是计算航线。接着开始负责投掷炸弹的任务。

练习生时期的吉冈政光

1939年9月，吉冈分到了停泊在高知宿毛湾的“苍龙”号航空母舰上。初始搭乘的是双座的“九六式舰上轰炸机”（俯冲轰炸机），同年11月，日军入侵广西南宁，这也成为吉冈政光从军后的首次实战。

作战结束后吉冈随舰回到日本：

“（我们）经常以一艘名为‘摂津’的旧战舰作为目标进行轰炸训练。5公斤的演习炸弹在击中目标后会冒烟，这样我们就可以确认它落在哪里了。我们会按照‘稍微往右，稍微往左，保持直线，保持直线……，预备，投！’这样的节奏来。“

但到了1941年夏天，吉冈因为感冒导致耳朵出问题。无法再进行俯冲轰炸，于是被安排转搭“九七式舰上攻击机”-依旧担任侦察员/投弹手的角色。

当时联合舰队已秘密决定对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母港-珍珠港发动偷袭作战，于是参战机群在位于鹿儿岛县和熊本县交界处的出水基地进行演习。

出水西侧的海岸水域较浅，所以鱼雷机队一直在低空飞行，不断练习将鱼雷投放到海面以下约8米的深度。

进入11月后，吉冈所在的鱼雷机组已经能够在浅水海域将鱼雷投放到10米以内的深度，并且能够根据攻击目标船只的大小调整投放鱼雷的深度。

到了11月18日这天，全体舰员得到通知返回停泊在大分县的佐伯湾“苍龙”号上，当时“长门”和“陆奥”号战列舰也一同入港。

吉冈上舰时，注意到通道上堆放着油桶。被并排放置在宽约1.2米到1.3米的狭窄通道上“怎么在人走的地方放油桶啊？”他心想。油桶里装的是重油，一闻就知道。“为什么会放在这里呢？”。

舰内通道的天花板上铺有水和汽油的管道，那些管道上裹着防冻的白色石棉。“今天在做些奇怪的事情啊。”他一边想，一边走向同伴们休息的地方，大伙也在议论纷纷。

有的人看到管道上的石棉，说“这是在为冬天做准备呢”；有的人看到堆放的半截裤子的工作服，说“可能是要去暖和的地方吧”。“不知道是冷的地方还是热的地方，但既然在装汽油，应该是要去远行吧。不过，到底去哪里就不知道了。”

通常，航母出航时舰长会下达“准备出航，出航！”的口令，但这天在舰员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从佐伯湾出航了，等吉冈反应过来时已经在海上航行了。过了一段时间，突然听到口令：

ただいま、伊勢神宮の前を通る。総員、左向け、敬礼！

（正经过伊势神宫前方。全体人员，向左转，敬礼！）

吉冈和众人于是转向航母的左侧敬礼。虽然之前多次经过伊势湾，但这样的情况还是他们第一次遇到。尽管还是不知道此行目的地，但大家下意识觉得要去某个战地了。

等早上起床时发现航母已经停泊入港-这里是千岛群岛中的择捉岛的单冠湾。

吉冈之前来过函馆，但千岛群岛还是第一次来，所以想“怎么会来这里呢？我们要做什么？”

湾内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除了自己搭乘的“苍龙”号外，“飞龙”“赤城”“翔鹤”“瑞鹤”等航空母舰，以及许多战舰都聚集在这巨大的海湾内！

到了11月24日的早餐时间，舰上号令突然响起：“要宣读舰队司令长官的训示，全体搭乘员集合”，

大约80名官兵立刻聚集起来。此时目的地和作战计划才首次被揭晓。

舰长柳本柳作海军大佐说：“现在我来宣读舰队司令官南云中将给飞行员的训示：对于暴慢不逊的宿敌美国，帝国定于12月8日开战，舰队将空袭夏威夷。你们已经训练有素，能够击沉美国的舰队。要有信心。”

柳本柳作（1894-1942）

众人大吃一惊。吉冈也头开始嗡嗡作响，接着又听到“十年的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样的话，感觉脑中的血液全部被抽到了船甲板上，心想“这次可能回不去了”。

11月26日上午6点，舰队从单冠湾出港。参与空袭的机组成员一边查看夏威夷群岛周边的海图和立体模型，一边熟记攻击目标——瓦胡岛的地形以及军舰的照片。

据说夏威夷不仅有战列舰“亚利桑那”号，还有两艘航空母舰，以及一艘作为训练靶舰的战列舰“犹他”号。在学习地形的过程中，众人还了解到珍珠港的水很浅-“我这才明白，之前进行的浅海袭击训练是为了夏威夷而准备的。”

出发前机组搭乘员每人分到了一把装有五发子弹的手枪。这是为了在夏威夷上空被击落、但没有立刻死亡时用于自杀的。众人把枪挂在脖子上，插进了救生衣里。“不知道是谁先提起的，总之都抱着“反正是一死”的想法，出击时没有一个人系上用于降落时救生的降落伞背带。”

东京时间12月8日（夏威夷时间12月日），全体机组人员大约在东京时间凌晨0点30分起床，此时攻击舰队距离夏威夷群岛瓦胡岛以北约370公里。

吉冈政光二飞曹被编入第一次攻击队第一集团特别攻击队特三攻击队第2小队，他搭乘的小队2号机驾驶员木村正二飞曹、电信员若宫秀夫二飞曹。

根据日军情报，珍珠港内的福特岛东侧停放着战列舰，西侧停放着航空母舰，吉冈所在的攻击队被指示攻击西侧的航空母舰。

而美军在珍珠港稍远的地方也有舰队停泊的基地，由于不确定他们具体在哪个位置，所以有两架水上侦察机已经在30分钟前起飞。如果发现美军舰队不在珍珠港，攻击机群就会转向那边。

“甲标的”特殊潜艇使用的珍珠港地图

在出击之前，柳本柳作给众人做了最后的训示：“我们是弓，你们是箭。现在，我们要拼尽全力把你们射出去。好好瞄准，一定要命中目标。”

接受最终命令、即将起飞前的飞行员们

吉冈登上九七舰攻时周围还很暗，连地平线都看不清。01：30分舰攻队起飞。

偷袭珍珠港当天的吉冈政光二飞曹

“飞机上装载了大约800公斤重的鱼雷，所以飞机从船上起飞时会因为重量而稍微下沉。这时，机身会受到下方空气的压力而上升，这种感觉非常难受。我们苍龙部队是最后一批出发的，在舰队上空盘旋了一圈后，高度达到了约1500米，然后以大约180架飞机的大编队向夏威夷进发。“

在母舰“赤城”甲板上启动引擎的零战队

即将从航母“赤城”起飞的零式战斗机

舰上人员挥手送别飞向珍珠港的战斗机

接近珍珠港时，坐在九七舰攻中排的吉冈将鱼雷的深度计设定为5米。现场已经因为先遣队的攻击而浓烟滚滚，视线不佳。不过，他们还是与领头飞机保持并排前进。

“靠近之后，我看到了军舰的桅杆。我心想，‘这不是（无需攻击的）犹他号吗？’但就在那一刻，（根据领头飞机发出的手势信号）我接到了‘预备，投！’的指示。于是（我拉动了投下鱼雷的开关）投下了鱼雷。

紧接着，我们的飞机掠过那艘舰，发现舰上有炮塔，但没有炮身。我这才意识到，这果然是犹他号……但为时已晚。舰桥上腾起了两根比舰桥还高的水柱，缓缓升起。我看到桅杆向左倾斜，心想，‘啊，击中了。’”

犹他号

随后的4架舰攻也效仿着攻击了犹他号。吉冈环顾四周，只见海湾东侧烟雾弥漫，战列舰、水上飞机母舰、驱逐舰等倒在一片狼藉之中。此外还看到了潜艇。

珍珠湾附近的航空基地机库与战斗机

“透过云层望去，珍珠湾北侧似乎停有30艘以上的潜艇。然而，我们接到的命令只是攻击战列舰和航空母舰，所以对其置之不理。

后来，日本吃了美国潜艇的不少苦头。回想起来，除了犹他号之外，这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如果当时能投下两三枚（炸弹）就好了。”

在福特岛两侧停泊的船只遭到鱼雷袭击时，从一架日本飞机上拍摄的照片。照片向东望去，右中远处是补给站、潜艇基地和油库。一枚鱼雷刚刚击中福特岛远端的西弗吉尼亚号战列舰（中间）。停泊在附近的其他战列舰为（从左至右）：内华达号、亚利桑那号、田纳西号（西弗吉尼亚号内侧）、俄克拉荷马号（被鱼雷击中并侧倾）与马里兰号并排，以及加利福尼亚号。福特岛近侧左侧是轻型巡洋舰底特律号和罗利号、靶舰和训练舰犹他号以及水上飞机母舰丹吉尔号。罗利号和犹他号被鱼雷击中，犹他号正向左舷严重侧倾。照片右中可见日本飞机（福特岛上空）和右侧海军船坞上空。水上飞机坡道上的美国海军飞机着火了。右下角的日文说明该照片是经海军省授权冲印发表的。

返航后吉冈也是忙个不停。撰写出击行动报告书，向其他机组人员传达详细情况。第一次攻击于当地时间上午7点55分开始，第二次攻击于8点49分开始，9点45分结束。在此期间，他逐一报告了自己的飞机是如何行动的，以及敌方的情况。

此后苍龙参与了威克岛的战斗，并于12月29日返回日本。吉冈在大分的宇佐海军航空队整备飞机，在别府休息了两天后，再次登上“苍龙”回到前线。

1942年1月，他参与了巴拉望群岛的佩里留岛战斗，2月袭击了澳大利亚的达尔文，3月至4月又参与了斯里兰卡附近的锡兰海战。

“在达尔文军港轰炸中，可能是事先察觉到了日军的到来，所有敌舰都不见了。于是我们轰炸了港口设施。在锡兰岛，我们轰炸了英属亭可马里军港的海军工厂。此战苍龙号有两架飞机被击落，飞龙号也损失了几架舰上攻击机。我自己在锡兰岛投下炸弹后，被英国战斗机的机枪射中了三四发子弹，左边的油箱被打飞了。幸运的是没有坠机，但真是千钧一发啊。”

苍龙号上定期对机组人员进行的健康检查以及飞行次数的记录。

4月22日，吉冈返回横须贺后，从苍龙号下舰。一个半月后的中途岛海战中，包括苍龙在内的四艘航母沉没，损失舰载机约290架，战死人数超过3000人。这成为了日本走向战败的转折点。

吉冈此后的任务也成果寥寥。1943年1月，他前往特鲁克岛准备转往拉包尔，但岛上二十多架爆击机在美军空袭中全部损失，他只能返回日本。1944年，吉冈从千叶的木更津出发，经过多次加油的转场飞行，将一架轰炸机送达巴拉望的佩里留岛，随后经由菲律宾的宿务岛返回。

同年12月，吉冈被分配到茨城县的百里原海军航空队。虽然名义上是负责培训飞行学员，但实际上却无所事事。因为没有飞机可供教学，即使有飞机也没有燃料。

日本此时已是江河日下，有一天，他接到通知要求交出短剑。当他问这些短剑将用于何处时，得到的回答是用来制作本土防御用的长矛。。。

日本投降后，吉冈先在大和运输株式会社工作了一段时间，随后加入了海上自卫队，之后又在复印机制造商等处任职。

吉冈一直没有告诉家人他曾经历过的战争；直到辞世前数年才开口谈论这段过去。8.28日这位珍珠港最后见证人也在人生中走到了尽头，此后，珍珠港事件彻底成为历史，参战的770名日军机组成员也永远成为了历史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