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辽东（1）：战端开启

今天开始连载《战辽东》，主要内容是写明末辽东战事。选题也是昨天才想好的，我也没有存稿，也就是前一天写，第二天发，难度还是蛮大的。更新速度大约为2天更新一次。 整体字数估计在10到20万字之间。

夕阳下的山海关

01

明万历四十六（1618）年四月十五日，天还没有亮，抚顺城外就已经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今天是和女真人互市的日子。

抚顺城，修建于洪武十七年，在成化年间进行大规模的修缮，为千户所，隶属于沈阳中卫，距离辽阳镇城也相去不远（等级上：镇城＞卫城＞所城）。

但抚顺城因为紧邻着女真诸部，为明朝的边关重地，所以城池高大，并驻军守卫。抚顺同时也是明朝和女真互市的重要地点。抚顺马市是明英宗时期应努尔哈赤的五世祖董山的要求设立的，明朝为了安抚这位桀骜的女真首领，开互市来安抚于他。

互市是明朝管控边疆强势部族的一个重要手段，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手段。边疆部族因为经济落后，一些物资只能通过互市来完成，比如：盐、农具、粮食等等。当然，也有一些重要的物资是不可能获得的，比如制作火药的硝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通过交易得到的。而铁也是有管控的，能交易到的都是极脆的生铁，这种虽然可以用作锅，但却不能用于制作兵器。

对明军和城内的百姓来讲，互市可以交易到貂皮、人参等地方特产，不仅实用，转手售卖也能获得经济利益。

话说抚顺城外女真人来了之后，抚顺城内的军民也开始纷纷出城与其互市。而就在交易进行之时，但见尘土飞扬，女真大队人马飞驰而来，众达两万人。队伍最前面的是摆牙喇，这是努尔哈赤的精锐。努尔哈赤以三百人为一牛录，从每个牛录中抽取最精锐的10人为白摆牙喇，又取精锐的40人为红摆牙喇，摆牙喇是整个牛录的核心战力。

交易的人群看到这个阵势，也知道出大事了，开始四散逃离。

努尔哈赤的大队到了城下，将抚顺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城中的游击将军李永芳赶紧上城头查看情况。但见城下密密麻麻的女真人，一眼望不到头。

李永芳心知不妙，自己多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李永芳，铁岭人，在辽东各地为军多年，早在6年前，他就已经在负责守卫抚顺。那一年是万历四十一年（1613），努尔哈赤在吞并辉发、哈达、乌拉之后，对海西女真最后一部——叶赫，发起了进攻。叶赫心知不敌，赶紧向明朝求救。

曾经是女真第一强的叶赫此时也成了告状者，他们给明朝的信中说：

哈达、辉发、元喇已被尽取矣！今复侵吾地，欲削平诸部，然后侵汝大明，取辽阳为都城，开原、铁岭为牧地。

明朝派了一千名精锐火枪兵，进驻叶赫。

努尔哈赤当时还不敢与明朝撕破脸，或者说他还没有下定决心与明朝决裂，所以他也写了封信来诉说自己的“委屈”：

昔叶赫、哈达.乌喇、辉发、蒙古、席北、卦尔察等九姓之国,于癸已岁,合兵侵我。我是以兴师御之天厌其辜,我师大捷。斩叶赫布寨,获乌喇布占泰以归。逮丁西岁,刑马献血,以相寻盟，通婚,无忘旧好。讴意叶赫，渝弃前盟。将已字之女,悔而不予。至乌喇国布占泰,吾所恩育者也,反以德为仇,故伐之而歼其兵,取其国。今布占泰子然一身,奔于叶赫。叶赫又留之不吾与。此吾所以征叶赫也。我与汝国，何嫌何怨，欲相侵耶！

《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4

努尔哈赤的这封信和后来的“七大恨”本质上没有什么差别，都是说自己出兵的理由，只是打击对象不同而已。

努尔哈赤写好了这封信就带着人马到抚顺，把信交给了李永芳，李永芳收下了信，又摆了宴席请努尔哈赤，但努尔哈赤拒绝了。

李永芳作为前线守将，当然知道努尔哈赤不会善罢甘休。果然，6年后，努尔哈赤的大军杀到了城墙之下。

02

李永芳赶紧慌乱组织手下进行作战准备，想要利用城墙抵挡一下努尔哈赤的军队，然后寄望于其他城池的明军前来相救。

但李永芳的这个算盘落空了。

抚顺城外有四个堡垒，拱卫抚顺城，努尔哈赤竟然派了四个旗去攻打这些堡垒，在绝对的优势兵力面前，这些堡垒很快被清除。而沈阳、辽阳相距太远，援兵也不可能迅速赶到。

而更让李永芳绝望的是，城中也开始发生大规模的骚乱。原来，努尔哈赤前一日就已经安排了人员潜伏在城中，此时发难，意图里应外合拿下城池。

努尔哈赤在城下劝降，李永芳在城墙上讨价还价，以此拖延时间，来加强防备，消灭城内的奸细。

李永芳览毕，衣冠立城头之上，言纳降事，又令城上备守具。

《满洲实录》卷4

努尔哈赤岂会给他时间，立即命人登梯攻城，城中的千总王命印率人力战而死。女真兵很快就登上了城墙，李永芳果断选择了投降。

拿下抚顺城，对于努尔哈赤来讲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收获。努尔哈赤以前打下的城池和据点，那都是女真各部的，里面物资和人口都十分有限，但抚顺城不一样。努尔哈赤不仅拿下了抚顺城，还有周边十来个据点、堡垒，以及无数个村庄。

努尔哈赤俘虏的人畜多达30万，因为女真是把人和畜一起统计，没有办法知道人口有多少，估计其中的人口会超过5万。而努尔哈赤的6万人马在分战果的时候，用了五天时间还没有分完，可见战利品之多，最后只能安排人马押送着回赫图阿拉再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探骑来报，说发现了明军援军。

03

来的援军是辽东总兵张承胤。

当抚顺的军报到达广宁之后，巡抚李维翰急命张承胤领兵救援，张承胤要求集合重兵之后再行救援，李维翰不同意，张承胤无奈只能仓促向抚顺而来。当时明军的兵力分散在各地，张承胤每到一地，就紧急把当地驻兵纳入自己的救援队伍，就这样一路上像贪吃蛇一般，队伍越滚越大，到了抚顺附近时，已经是一支万人大军。

女真首领和辽东的守将之间大多有着联系。有一次，努尔哈赤的一个儿子在和张承胤一起喝酒，就探他口风说：我父亲志向不小，我们屡次劝阻他也没有成效，如果有一天他带兵南下攻打明朝，将军您将怎么办？

父志不小，屡谏不入，万一南向，大将军计将安出？

谈迁《国榷》卷八十三​

张承胤听后哈哈大笑，只是说明朝威德。

是的，明朝可以依仗的只是那份威德，而一旦将这张面具，明朝的威慑不再，就只剩下挨打的份。

史书记载说，张承胤在与努尔哈赤的战斗中，突遇大风，所以惨败。战斗中的大风从来都来得不是时候，四月的抚顺城会有突然的大风吗？其实无论有没有大风，这支临时组成的万人大军都不可能祭拜努尔哈赤。战斗最后的结果是，明朝在辽东的最高军事将领张承胤战死——他也是明军在辽东战死的第一位总兵。

总兵是明军的高级军官，为正二品，一般一镇才有一名总兵，比如我们说明朝在北边有九边重镇：宣府、辽东、大同等。张承胤的战死，只是一个开端，后面将有一个接一个的总兵在辽东倒下，多达21位之多。我们常说明朝性格刚烈，确实如此，放之整个中国史，高级将领的战死比例和数量，均没有一个朝代能超过明朝。这是明朝的幸运，也是明朝的不幸，幸运的是有这么多将领为国家身赴沙场，马革裹尸，不幸的是，这么多将领也无法挽回大明的倾颓之势。

张承胤的万人大军基本全军覆没，逃出来的寥寥无几。而努尔哈赤还获得了马9000匹，甲7000副，兵器不计其数。

这一战，努尔哈赤的收获太丰富了。我们前文讲到了努尔哈赤的精锐摆牙喇，他们穿的是什么盔甲呢？就是明朝军队的盔甲。现在一下子就夺了7000副，而当初努尔哈赤起兵的时候才13副铠甲。这里稍微讲远一点，讲下女真重甲骑兵的后勤保障。

重甲骑兵，比如摆牙喇他们本身在女真的地位是比较高的。一个摆牙喇往往拥有数名甚至更多的奴仆，这些都是他们在战场上俘虏来的。在打仗的时候，铠甲由这些奴仆骑马跟随携带，到了战场附近才穿上。所以奴仆对于女真来讲也是很重要的，所以才有女真去俘获朝鲜采参人，去俘获明朝辽民的情况，为了这些事，朝鲜和女真多次交火，熊廷弼也和女真交涉过。所以，无论是俘虏人口，马匹，还是铠甲，对于女真的战力提升都有着很大的帮助。

努尔哈赤在抚顺还有一个大收获，得到了两个人，一个是李永芳，努尔哈赤将第七子阿巴泰的长女嫁给李永芳为妻；另外一个是范文程，为宋朝名臣范仲淹的后代，这位连科举门槛都未跨入的生员，在日后将让大明的那些进士们处处吃瘪。

这两人都为努尔哈赤日后的功业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努尔哈赤释放了十多名商人回来，让他们拿着他发布的“七大恨”给明朝，明朝此时才知道努尔哈赤在两年前就已经建国，国号为“金”。

04

努尔哈赤在拿走所有战利品之后，摧毁了城池，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老巢。但他并不打算就此收手，开工没有回头箭，要吃就吃成个大胖子。

在拿下抚顺的三个月后，努尔哈赤发动了对清河的攻击。

抚顺丢失之后，清河孤悬在外，稍有头脑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清河城很危险。明朝套在努尔哈赤身上的两把枷锁就是抚顺和清河，努尔哈赤打清河已经成了必然之举。

明朝在抚顺城破之后，立即向清河增派防守力量，城中守军已经增至1万人。而抚顺城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也就在城外通往赫图阿拉的路上有一道鸦鹘关，并且此关分为头道关、二道关、三道关，扼守要冲，易守难攻。

七月二十一日，后金大军前来，天险鸦鹘关很快就被攻破，二十二日，后金大军围清河。

这一次，明军做好了防守准备，万余明军各守险要。李永芳率先出来招降，守城主将邹储贤说：

你既投彼，则无朋友之义，可速去，不然且放箭。

《李朝光海君日记》卷131

后金开始攻城，城墙上明军的千余炮手让后金军吃尽了苦头。努尔哈赤严令士卒用木板遮头，在下面拼命挖城墙根，想要挖洞进入。城上明军火炮、箭矢等一起飞向后金军，战况十分激烈，后金军的八次进攻均被打退。

到了夜幕降临之后，努尔哈赤令各军以板车为掩护，再次挖城墙，城东北角遂塌落。后金军乘明军慌乱，叠尸登城。而城中早就暗藏了奸细，此时乘机在城内攻击明军。城中副将邹储贤自知大势已去，一把火烧了衙门，而他的妻子和子女皆在其中。邹储贤持刀入阵砍杀，为国捐躯，援辽游击张斾也战死。

奴酋本月二十一日，围清河城，四更攻城。二十二日未时城陷，游击中军及天兵游击俱被害，军兵及居民五万余人或被掳或被杀。辽东总兵及都司率兵登城防备。辽、广骚扰，五六十里人烟不通。

《李朝光海君日记》卷131

当初制定守城方案之时，杨镐曾对邹储贤守城的建议是在城外埋伏重兵，邹储贤没有听从。努尔哈赤大军到来之后，援辽游击张斾建议出城与后金军决战，邹储贤依旧没有听从。实际上，无论哪种方案都无法避免城破的结局，邹储贤聚兵守城的方法其实并不差，只是双方的战斗力和实力差距太大了。

就在清河大战之时，宽奠、辽阳、沈阳各路均派出军队来救援，但清河一日就城破，这些援军都半道而回。

清河城破之后，后金军因为此战损失不小，对城中进行了屠杀。史书说城中五万人或被杀，或被掳走。而在后金的文献中没有这些人员安置的记录，很显然，他们大多数人在这一战后，不复存在。

抚顺和清河的丢失，给大明王朝带来的惊骇是可以想象的。当抚顺丢失的消息传来，北京城一度戒严，万历帝甚至还梦到了努尔哈赤，可见其影响。

明朝人不明白，为何两座坚城为何在一天之内就被破城,为何努尔哈赤突然有了那么强大的战力?

其实这件事，也值得来说一说：努尔哈赤究竟是如何强大起来的，明军为何坐视努尔哈赤的崛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