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被蒙古统治200余年的屈辱史，俄罗斯人都做出了怎样的评价？

1206年，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在统一了蒙古草原之后，建立了“大蒙古国”。对此，美国历史学家杰克·威泽弗德叹道，“数十年间，蒙古军队征服的土地和人民，比罗马人花费四百年征服的还要多。”

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成吉思汗画像

然而，这个如日中天的庞大帝国，却如昙花一般短暂。伴随着忽必烈将首都从哈拉和林迁至北京，在名义上被视为元朝藩属的几大汗国，相继走上了独立发展的道路（拓展阅读：身为“蒙古圣祖”的成吉思汗，为什么在中亚也一直备受尊崇？）。

那么问题来了，同样以国力强盛著称的金帐汗国，与俄罗斯有着什么样的“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俄罗斯人又是如何评价金帐汗国的？我查了一些资料，接下来跟大家聊聊。

金帐汗国的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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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辅罗斯的分裂与蒙古袭来

进入9世纪末，以东斯拉夫民族为主体的基辅罗斯在东欧平原上强势崛起。公元988年，基辅罗斯大公弗拉基米尔（约955—1015）出于政治需要，迎娶了拜占庭王朝安娜公主并宣布“东正教为国教”。

用发展的眼光看，东正教的传入不仅改变了整个国家的宗教环境，更让以俄罗斯人为代表的斯拉夫民族的精神气质，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罗斯受洗

1）基辅罗斯的崛起与分裂

被后世尊称为“智者”的弗拉基米尔大公之子雅罗斯拉夫一世（978—1054）即位后，基辅罗斯的国力进入巅峰期。

就拿版图来说，疆域东至伏尔加河口，西抵喀尔巴阡山脉，北起拉多加湖，南近黑海，是当时整个欧洲领土面积最大的国家之一；在外交领域，与拜占庭帝国、西欧各基督教公国以及部分阿拉伯国家均保持着比较密切的政治与贸易往来。

乌克兰格里夫纳上的雅罗斯拉夫一世

遗憾的是，伴随着雅罗斯拉夫一世的去世，基辅罗斯的颓势就开始显现了出来。进入11世纪中期，国家已经分裂为十几个公国。

尽管在12世纪初，弗拉基米尔二世（1113—1125）试图恢复统一但并未取得成功。进入12世纪30年代以后，统一的基辅罗斯已经不复存在。对此，俄罗斯历史学家如是评价道：

他们彼此之间再无正义可言，各个氏族相互争雄，内讧不休，战乱频仍。在这些公国当中，王公和诸侯们主宰一切，亲自处理国家的军事、政治、司法、经济等各种事务，各诸侯之间进行着频繁的战争，整个国家陷入一片混乱。

基辅罗斯的分裂

2）注意，蒙古袭来！

1235年，窝阔台在首都哈拉和林，召开忽里勒台大会，决定派遣大军西征欧洲，“以实现成吉思汗征服欧洲的遗志”。因为西征军由四路诸王的长子率领，故而本次西征又被称为“长子西征”。

1236年冬，蒙古军队穿过伏尔加河与卡马河后“灭不里阿耳”。次年夏，他们先后将钦察草原东北部以及伏尔加河沿岸的各民族尽数降服（拓展阅读：读书笔记：“赛因汗”拔都的“黄色旋风”）。

欧洲中世纪手抄本上的“蒙古入侵”

面对来者不善的蒙古铁骑，钦察诸国多次向基辅罗斯求救。不得已，各公国临时拼凑出了一支军队前去救援。遗憾的是，出于保存实力的需要，这支军队在交战中根本未尽全力，最终在卡尔卡河畔被蒙古军队全面击溃。

截至1237年底，蒙古大军已经兵临基辅罗斯边境。讽刺的是，一直沉迷于内斗的罗斯诸王公们居然天真地认为，“蒙古人的入侵，只是游牧民族的劫掠，不久就会自动退去”。因此，他们不仅没有协调行动抵御强敌，一些王公甚至主动勾结蒙古军队攻击自己的“竞争对手”。其结果就是，这些公国先后被对手各个击破。

卡尔卡河之战，蒙古骑兵围攻基辅军队营地

在1237—1238年间，蒙古军队先后取得了梁赞战役、弗拉基米尔战役和锡季河战役中的全面胜利，平定了北部罗斯的局势，兵锋直抵伏尔加河下游。经过短暂休整后，他们在1239—1241年间的基辅战役和加里西亚战役中取得完胜，不仅控制了整个南部罗斯，还与威尼斯人建立了贸易关系。

由此可见，基辅罗斯的沦陷，固然有“蒙古军队战斗力更强”的外部因素，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内部不团结所致的。对此，《俄国文化史纲》认为，“鞑靼入侵者获胜的真正原因是王公们的内讧，这也是封建割据的必然后果。”

抵抗蒙古入侵的罗斯军队

2

金帐汗国的“罗斯统治”

1243年，拔都建立金帐汗国（拓展阅读：一文概述：什么是金帐汗国？）。与此同时，基辅罗斯东北部的各个公国都沦为了金帐汗国的“属国”。对此，《多桑蒙古史》中如是写道：

金帐汗国统治罗斯长达两个半世纪，并建立傀儡政权，使罗斯诸王互争，以巩固蒙古人的统治，继而采取专横残暴的方式对待罗斯人。

拔都雕像

1）建国初期的“罗斯对策”

基于帝国“因俗而治”的传统，罗斯诸国的政权形式基本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王公们也基本享有与过去同等的权力和地位。其中，综合实力最强的王公会被金帐汗国敕封为“弗拉基米尔及全罗斯大公”。他既是名义上的罗斯诸国的最高管理者，也是金帐汗国钦点的“官方代理人”。

当然，包括弗拉基米尔大公在内的所有罗斯王公的权力，都受到了金帐汗国的一定程度的限制。比如老的王公去世或被废黜后，新的王公只有在得到金帐汗的恩准与授权之后，才能顺利即位；在即位仪式上，主持人通常是金帐汗钦定的大主教或“钦差大臣”。

俄罗斯电影《怒战狂心》中的拔都形象，就....

与此同时，金帐汗国还会要求他们定期前往都城拔都萨莱朝觐和纳贡。根据史料记载：

这些人在进入大汗牙帐之前，必须在两堆篝火间走过，保证涤除觐见者对大汗的恶念。凡有不肯奉行这种仪式者，便当作歹徒处死。进入大汗牙帐之后，觐见者须向汗昂首朝拜，始终要跪在地上。

另外，凡是反抗和不服从者，都会受到金帐汗国的残酷打击。比如在1245年，因为契尔尼哥夫王公米哈伊尔·弗塞沃洛多维奇，因不服从时任弗拉基米尔大公的调遣，被拔都亲自召至萨莱城处死。

电影《怒战狂心》中的俄罗斯人形象

因为建国初期战争频繁、耗费甚巨。因此，金帐汗国以及其他“属国”境内的各族人民，不仅要定期向政府提供马匹、武器等战备物资，还要承担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比如农民需要缴纳粮食税，牧民要缴纳牲畜税，城市内的商人及手工业者更要缴纳数额不菲的税金，“凡是无力缴纳的，本人或妻子儿女就要被沦为奴隶。”

随着时间的推移，罗斯诸国爆发了多次“反对金帐汗”的起义。比如在1257—1259年间，诺夫哥罗德境内先后爆发了两次农民起义，愤怒的当地人杀死了为金帐汗效忠的罗斯长官与蒙古官吏。

电影《怒战狂心》中的拔都与蒙古官员

2）罗斯诸国的逐渐复苏

进入14世纪以后，伴随着外部局势的日趋稳定，金帐汗国的统治者们，逐渐修正了过往“羊毛往死里薅”的经济政策。与此同时，作为金帐汗国巨大商业网络一部分的罗斯诸国的商业与交通运输业，都取得了显著的发展。

通行于金帐汗国的货币

因为客观存在的地缘优势，罗斯诸国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了金帐汗国与欧洲各国的贸易中转站。罗斯人不仅可以沿伏尔加河将丝绸、香料和谷物等商品运往欧洲，还可以将欧洲生产的纺织品、银器、奢侈品以及当地的皮草等商品转卖至不同地区。

与此同时，金帐汗国的统治者们也会鼓励罗斯中国发展商业贸易。比如诺夫哥罗德王公“就从金帐汗处谋取到了有权在罗斯东北部进行自由贸易的敕令。”

商品经济的快速发展，极大程度上带动了罗斯诸国的农业、畜牧业与手工业的蓬勃发展。比如在梁赞地区，“各地不仅可以专门输出粮食，有的地区还可以输出成批的货物与手工业品”。

早在13世纪，诺夫哥罗德城内就有了繁荣的市场

需要指出的是，月即别汗（1282—1341）即位后，尽管在国内推行了较为激进的“伊斯兰化”政策（拓展阅读：一文概述：谁是月即别汗？），但他不仅从未强行要求罗斯诸国的东正教徒们皈依伊斯兰教，还多次向他们发出保证：

以后的历代君王们，也将同样地垂恩于教士、修道士及养老院一切人员，让他们无忧无虑地衷心为我们及我们的部落祈神。不向他们征收贡税和商税，一应赋税也概予蠲免。

月即别汗

随着时间的推移，东正教会不仅占有了大量地产，还拥有了雄厚的经济资本与广泛的社会影响，“教会先后拥有了对自己属民的征税权、司法警察权，教长几乎变成了世袭领地中真正的、独立的君主。”

另外，修道院开始从城市走向农村。在1443年的宗教会议后，罗斯东正教会正式摆脱了对君士坦丁堡的依附，成为了独立的教会。

诺夫哥罗德 | 圣像画（14世纪上半叶） ，现藏于俄罗斯博物馆

3）莫斯科：新势力崛起！

13世纪后半叶的莫斯科，尽管只是一个位于奥卡河支流的小市镇，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水宝地：

首先，这里森林茂密，土地肥沃，适宜农业发展；其次，这里向南可以通过奥卡河、伏尔加河和顿河抵达黑海，向西经斯摩棱斯克与立陶宛相连，西北越过诺夫哥罗德后可以直达波罗的海，从而有效带动当地商品经济的发展。

随着时间的推移，莫斯科逐渐成为了整个罗斯的农业、手工业和商业中心。1326年，莫斯科大公伊凡一世（1288—1340）不仅将东正教大主教区从弗拉基米尔迁到了莫斯科，还将这里设定为大主教区的永久所在地。至此，莫斯科成为了北部罗斯的宗教中心。

比较“村”的莫斯科

经济水平的蓬勃发展，极大程度给予了莫斯科大公们“问鼎全罗斯”的底气。进入14世纪以后，围绕“弗拉基米尔及全罗斯大公”的归属问题，莫斯科公国与特维尔公国展开了激烈较量。

值得注意的是，在双方交锋的过程中，莫斯科大公们都会以金帐汗国为靠山，“悄咪咪”地发展自己的势力。

俄罗斯的扩张之路

1327年，因为不满金帐汗国的税收政策，特维尔市民们先后杀死了负责收税的金帐汗国官员与前来问责的月即别汗的一位堂兄弟。

伊凡一世得知后，马上觐见金帐汗，表示愿意出马镇压特维尔起义。在得到月即别汗的授权后，伊凡一世立刻率领金帐汗国的大军开进特维尔，迅速恢复了当地的社会秩序。与此同时，特维尔大公被残酷处死。

被俘的特维尔大公“觐见”月即别汗

1328年，“镇反有功”的伊凡一世被月即别汗册封为“弗拉基米尔及全罗斯大公”，并掌握了征收罗斯诸国的税收大权。

伊凡一世利用手中的权力，逐步“猥琐发育”了起来。他中饱私囊，故意将一部分赋税据为己有，充实自己的小金库；他大肆利用掠夺与恶意购买的方式，不断扩张自己的地盘；为了铲除异己，他甚至冠冕堂皇地喊出“为金帐汗分忧”的口号“借刀杀人”。

伊凡一世

随着时间的推移，莫斯科公国的势力越来越大。作为对比，进入14世纪后半叶以后，金帐汗国的统治进入衰退期。资料显示，在1357—1380年间，金帐汗国合计更换了20个大汗。等到了权臣马麦掌权时，金帐汗的威信已经不复存在。

于是，罗斯王公们从1371年开始纷纷拒绝再向金帐汗朝觐和纳贡。1373年，莫斯科大公德米特里·顿斯科伊（1350—1389）首次挫败了金帐汗国的进攻，并在1378年和1380年先后两次重创金帐汗国。

库里科沃（1380）战役主题绘作

1382年，在帖木儿的帮助下，拔都兄长斡儿答后裔脱脱迷失（？—1405）击败马麦，重新统一了金帐汗国的大部分疆域（拓展阅读：一文概述：什么是白帐汗国？）。

伴随着国家政局的日趋稳定，脱脱迷失再度要求罗斯王公们“恢复传统的形式，向自己效忠”，但遭到了各位王公们的严词拒绝。于是，愤怒的脱脱迷失亲率大军讨伐罗斯诸国。

脱脱迷失形象

对于这场带有报复性质的军事行动，俄罗斯史料的记载颇为模糊。但可以肯定的是，脱脱迷失取得了压倒性胜利。

因为在一枚铸造于1382年的硬币上，一面印有“莫斯科大公季米特里·伊凡诺维奇·伊万诺维奇”，另一面印的是“脱脱迷失苏丹万岁”。由此可见，前面的三次胜利，并未让所有罗斯人获得真正的解放。

俄罗斯学界认为，这种惨淡的局面是被“失明者”瓦西里二世（1415—1462）逐渐打破的。

“失明者”瓦西里二世（1415—1462）

4）沙俄，金帐汗国的“继承者”？

1462年，伊凡三世（1440—1505）即位。在他的苦心经营下，莫斯科公国不仅具备了统一整个罗斯的能力，并成功与金帐汗国完成了彻底的切割。至于同一时期的金帐汗国，已经处于自身难保的崩溃边缘了。

进入15世纪中期以后，金帐汗国分裂出了喀山汗国、克里米亚汗国、阿斯特拉罕汗国、西伯利亚汗国以及诺盖汗国等多个地方割据国政权，中央直辖的有限疆土，被称为“大帐汗国”。

金帐汗国的解体

如果说伊凡三世是莫斯科公国“独立”的奠基人，那么他的孙子伊凡四世（1530—1584）彻底让俄罗斯民族“走向伟大”。

加冕称“沙皇”的他，不仅对中央和地方的行政、法律、财政、军队、宗教等领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还先后征服了喀山、阿斯特拉罕与克里米亚三个汗国，将金帐汗国的大部分领土纳入到了自己的国家版图。

伊凡三世（左）与伊凡四世

当然，一些俄罗斯学者认为，“金帐汗国从未彻底消失，而是以某种方式被继承下来了。原因很简单，今天俄罗斯疆域内的喀山汗国、阿斯特拉罕汗国、西伯利亚汗国、克里米亚汗国以及诺盖汗国、蓝帐汗国和白帐汗国都是蒙古系的政权，这些蒙古贵族后来大都供职于日趋强大的沙皇俄国。”

另外，俄罗斯历史上共计92位大公具有蒙古血统，300多个贵族姓氏与蒙古人有着比较强的渊源。相传，即便是伊凡四世本人，也可能与蒙古血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总的来说，“取蒙古而代之”的这段历史，极大增强了俄罗斯人的民族自信心。比如著名作家车尔尼雪夫斯基（1828—1889）就骄傲地指出，“用自己的痛苦换取了整个欧洲安全与和平的俄罗斯人，是拯救欧洲人免受蒙古压制的拯救者。”

车尔尼雪夫斯基（1828—18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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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评价金帐汗国

对于金帐汗国的评价，俄罗斯国内主要有三种评价。

观点一认为，“鞑靼桎梏”对俄罗斯的历史发展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不过，负面效应远大于正面。

苏联官方出版的《苏联大百科全书》提到：蒙古一鞑靼枷锁对俄罗斯大地的经济、政治和文化发展产生了消极的、严重衰退的影响。持续了240年的蒙古一鞑靼枷锁，是罗斯落后于一些西方国家的主要原因之一。

《苏联大百科全书》内页

观点二认为，金帐汗国的统治对俄罗斯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俄罗斯受到更为先进的西欧社会思想的影响远大于东方的影响。

卡拉姆津在《俄罗斯国家史》一书中指出：俄罗斯人摆脱蒙古枷锁之后，更多的是带有欧洲特征，而不是亚洲特征。

观点三认为，金帐汗国的统治，对俄罗斯思想文化、国家制度，尤其是地缘政治的发展都产生了重要影响。

语言学家特鲁别茨科伊（1890—1938）在《成吉思汗的遗产》中指出：正是成吉思汗的庞大帝国，教会了俄罗斯甚至全世界推行新的强力国家体制，将所有的民族联合起来，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家，使之成为未来帝国的基础。

沙俄在17—18世纪的扩张

1）什么是“鞑靼桎梏”？

截至18世纪以前，俄罗斯的主流历史文献不仅对金帐汗国的统治持有强烈的否定态度，而且会频繁强调“鞑靼桎梏”对俄罗斯传统文化造成的破坏性的影响。

根据波兰编年史家杨·德鲁戈什考证，早在15世纪，俄语文献中就出现了“桎梏”一词。在著名的俄语词典《达里词典》中，“桎梏”一词被定义为“精神上的负担，管理上的压迫，异族的控制和奴役，奴隶制度。”

罗斯诸国境内的金帐汗国官员

因此，在俄罗斯的文学作品中，出现了大量以《拔都攻占梁赞的故事》《俄罗斯大地覆灭的故事》等代表的描绘蒙古入侵以及反抗“蒙古暴政”的经典传奇故事。《拔都攻占梁赞的故事》的梗概大致是这样的：

拔都收下了梁赞大公之子费德尔送来的礼物后，要求梁赞王公们将自己的姐妹或女儿送给自己，并特意嘱咐费德尔进献自己的妻子。费德尔愤然道，“只要你打败我们，就可以占有我的妻子”。拔都大怒，立刻杀死了费德尔一行人。费德尔年轻貌美的妻子闻讯后，抱着怀中的婴儿坠楼而亡，誓死不给拔都侮辱的机会。

《怒战狂心》的剧情，就是根据《拔都攻占梁赞的故事》改编的

悲愤交加的梁赞人，在梁赞大公的率领下，抱着必死的决心奔赴战场。尽管他们作战英勇，但因为实力过于悬殊，最终以全军覆没而告终。

战斗结束后，梁赞人耶夫巴基·克罗夫拉特从外地回到了梁赞。在亲眼目睹了悲惨的景象后，无比愤怒的他立刻召集了700名将士，一路追赶蒙古人，但依然因寡不敌众而英勇战死。

克罗夫拉特的英勇行为，赢得蒙古将领们的一致尊重。他们没有按照惯例加害其他梁赞官兵，而是让他们带着统帅的尸体回去安葬。

客观地说，这是一个悲壮的“失败者故事”。不过，故事中不仅没有展现出失气馁与妥协之情，还弥漫着强烈的爱国主义和英雄主义精神。

《怒战狂心》剧照

如果说文学作品中的描述，存在一定的夸张成分，那么历史文献中的记录相对而言就比较真实与客观了。结合史料看，上述惨烈的景象的确是真实发生过的。比如在1238年2月13日，“弗拉基米尔城被蒙古军队攻陷后，教堂中烟火四起，藏身于此的居民全部遇难。”

值得注意的是，围绕“长子西征”的历史，不同地域和身份的作家们的描述，存在着肉眼可见的差异。

在南部罗斯的民间著述中，字里行间充斥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在位于今莫斯科东北方约220公里处的苏兹达里公国的编年史著述中，相对应的论述显得更为委婉。

攻城的蒙古骑兵

用发展的眼光看，出现这种“差异化”是很容易理解的。原因很简单，编年史通常代表着官方观点。对于罗斯诸国的王公们而言，只有承认并拥护金帐汗的权威，自己的统治地位才能得到对方的承认与保护。因此，罗斯诸国的史官们是万万不敢对蒙古人的所作所为做出言辞激烈的批评的。

实际上，在金帐汗国合计200余年的统治中，俄罗斯人始终没有放弃抗争。尽管一些王公们为了一己私利，主动向金帐汗表示效忠；但在诺夫哥罗德、普斯科夫、斯洛棱斯克、波洛茨科等广大地区，一直存在着“反抗金帐汗统治”的武装力量。

蒙古军队中的罗斯附庸部队

2）跨越百年的“蒙古大讨论”

进入18世纪以后，俄罗斯各界掀起了“重新认识金帐汗国”的讨论风潮。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学者对金帐汗国做出了较为正面的评价。

历史学家卡拉姆津（1766—1826）认为：莫斯科公国的强大，应该归功于蒙古的金帐汗国。倘若没有蒙古人，就没有后来强大的俄罗斯帝国、蒙古统治对俄罗斯政治转型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拔都的进犯彻底推翻了俄罗斯的统治，接下来在罪恶中发现到善因，在破坏中显现出整体的优势，进一步促进了俄罗斯专制制度的形成。

卡拉姆津（1766—1826）

语言学家特鲁别茨科依公爵（1890—1938），在著作《论俄罗斯文化中的图兰因素》认为，在沙俄的政治和经济等领域，都存在着较为深刻的“蒙古印记”：

蒙古的国家建制对俄罗斯国家建制的影响，尽管至今仍未完全搞明白。但可以确认的是，俄罗斯被纳入到蒙古国家的财政体系中，到今天俄语中还继续用着从蒙古或鞑靼语中借用过来的词汇，如官产、官产总管、钱、阿尔滕铜币、海关。这说明，蒙古的财政制度不仅被俄罗斯接受和确立下来，而且经受住了鞑靼桎梏的考验。

1912年的沙俄地图

俄罗斯被蒙古一鞑靼枷锁所困的时候，还是一些各自独立的、零零散散的、几乎没有“民族团结” 和“国家”概念的封邑公国。鞑靼人来了，开始压迫俄罗斯，顺便也教导它。两百多年后俄罗斯摆脱了枷锁，看起来已经是“尚未剪裁好” 但却“缝制” 得相当结实的东正教国家。

俄罗斯是一个东正教蒙古国家，因为俄罗斯人的日常生活深受蒙古影响，比如俄语中出现了大量的蒙古语词汇，邮驿制度、军事制度、税收和服饰也是从蒙古学的。更重要的是，国家的统治和管理方式也是借鉴蒙古人的，所以莫斯科的强大应该归功于蒙古的金帐汗国。

特鲁别茨科依公爵（1890—1938）

1826年，俄罗斯科学院举办了面向各界的有奖竞答活动，题目是“蒙古人在俄罗斯的统治带来了哪些影响？对国家政治、管理形象、民众的内部管理、启蒙和教育的具体影响，具体都有哪些？”

题目一经抛出，不仅吸引了国内各界知识分子的关注，甚至还有德国学者专门撰写专题文章回答这个问题。

1832年，俄罗斯科学院再次就这一问题举办了有奖竞答活动，并且大幅增加了奖金额度。1835年，科学院收到了德国东方学家哈梅尔长达1272页的论著。坦诚说，这部著作中不仅存在着不少史实上的错误，还存在“问题简单化”的倾向，但仍被视为当时的巨大进步。因此，俄罗斯科学院将这笔巨额奖金授予给了他。

夜幕下的俄罗斯科学院

俄罗斯思想家别尔嘉耶夫（1874—1948）认为：罗斯国家始于莫斯科大公的崛起，莫斯科王国的性质属于东方文化类型。至于基督教化的鞑靼帝国的文化类型，是在长期对抗西方与异种风俗的过程当中逐渐形成的。

为了验证自己观点的准确性，他特意谈到了沙俄与苏联政治制度（拓展阅读：理智看待：一文概述：毛主席是如何评价斯大林的？）中的两个“蒙古因子”。

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与家人

首先，无论在伊凡雷帝时代、彼得大帝时代还是苏联时代，都存在着所谓“政权神圣化”的倾向；其次，以沙皇为首的最高领导人，一直都是绝对精神与无限权力的象征。他们不仅被定义为人民之父，还是整个民族大家庭的家长与国家的图腾。

最终他总结指出：沙俄的专制制度，与其说是一种政治制度，倒不如说是一种与民族心理深层结构相关的文化认同。可以说，俄罗斯人接受的不仅有西方的东正教，还有继承自金帐汗国的统治和管理方式。

别尔嘉耶夫（1874—1948）

相传，在19世纪的俄罗斯国内，流传着一种颇为有趣的观点，即“俄罗斯的成吉思汗征服了中国，成吉思汗被视为俄罗斯先王”。对此，鲁迅先生曾在杂文《随便翻翻》中做出了颇具讽刺意味的锐评：

这才明白蒙古人的征服“斡罗思”，侵入匈奥，还在征服全中国之前，那时的成吉思还不是我们的汗，倒是俄人被奴的资格比我们老，应该他们说我们的成吉思汗征服中国，是我们最阔气的时代的。

鲁迅

3）列夫·古米廖夫的“蒙古情结”

进入19世纪以后，一种叫做“欧亚主义”的思潮开始在沙俄全境弥漫开来。欧亚主义理论的拥趸们大多认为，“俄罗斯既非欧洲国家，也非亚洲国家，而是处于欧亚之间的连接欧亚文明的桥梁”。

在欧亚派学者当中，最值得一提的当属列夫·古米廖夫（1912—1992）。他的母亲是素有“俄罗斯诗歌的月亮”美誉的安娜·阿赫玛托娃（1889—1966），父亲是著名诗人尼古拉·古米廖夫（1886-1921）。

古米廖夫一家人

他本人撰写的的《古罗斯与大草原》《欧亚节奏——不同时代与多种文明》《从罗斯到俄罗斯》《中国的匈奴人》等作品，在各界引发了广泛关注。尽管他的一些观点备受争议，但其中一个观点，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普遍接受：

俄罗斯的各个历史时期，即基辅罗斯、鞑靼罗斯、莫斯科罗斯、圣彼得堡俄罗斯、苏联以及后苏联时期，都有着其各自的特点。但需要指出的是，鞑靼罗斯时期尤为重要，因为其在整个俄罗斯历史中具有承上启下的历史意义，是俄罗斯面向东方的开始。

列夫·古米廖夫，历史学家、思想家、东方学家、民族学家和民族起源理论的创始人

他进一步指出，“鞑靼罗斯取代基辅罗斯是必然发生的偶然”。原因很简单，“在蒙古入侵之前，基辅罗斯已经开始走向退化”：

基辅有天才建筑师，有精明的商人，有识文断字的修士。基辅人在诺夫哥罗德和维亚特卡经商，修建城堡和教堂，至今都保存完好。遗憾的是，罗斯人却没能回归基辅在此前对于俄罗斯大地的意义。

因为罗斯富有激情品质的人太少了，所以就没有创新，为本国人民和国家牺牲个人利益的品行还没被唤醒，这必然会招致异族的统治。鞑靼人给罗斯带来的刺激，恰恰可以提高民族凝聚力，振奋使民族走向强大的激情。

大诺夫哥罗德 | 索菲亚大教堂（11世纪），俄罗斯现存最古老的教堂之一

有趣的是，阿赫玛托娃曾在作品中写过这样的一段话：“一天晚上，被人收买的俄罗斯人谋杀了我的祖先阿赫玛托夫。据卡拉姆津记载，这件事终止了蒙古人在俄罗斯的统治。据说，这个阿赫玛托夫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对此，列夫·古米廖夫兴奋地表示：“我的祖先是细眼的鞑靼人，凶猛的匈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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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直到今天，俄罗斯学界对于金帐汗国的评价依然莫衷一是。

圣彼得堡国立大学历史系主任安·德沃尔尼琴科教授在本人主编的《俄国史》中认为：在很多方面，蒙古枷锁具体影响了俄罗斯历史的进程。但是，最主要的影响是使罗斯彻底面向东方，阻断了东北罗斯与罗斯其他地区的联系，进而确定了整个俄罗斯历史的欧亚属性。

莫斯科红场 | 圣瓦西里教堂（16世纪）

莫斯科国立大学历史系亚·奥尔洛夫教授，则在本人主编的《俄国史》中一再强调：蒙古征服是俄罗斯落后于西欧发达国家的主要原因之一，造成了俄罗斯经济、政治和文化发展的巨大损失。

不过话说回来，越来越多的讨论已经呈现出了“中立化”的倾向。比如在最新版的俄罗斯历史教科书中，“蒙古—鞑靼桎梏”的标题被调整为“俄国依附于汗的体系”。伴随着考古成果的发掘以及科学研究方法的应用，金帐汗国在俄罗斯历史发展中的作用，终将会得到更为客观和辩证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