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么一搞,朱宸濠的武装力量很快膨胀到了数万人,
如此规模的招聘不可能保守住秘密,一时间,风言风语到处流传,连京城百姓都知道,宁王要造反了。
其实,这是冤枉朱宸濠了。
注意,造反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朱宸濠的目的是当皇帝而不是造反。
当然通常情况下,藩王要想成为皇帝,造反最直接,难度也最大。
有没有其他办法呢?很困难,皇帝这个位子,一个萝卜只有一个坑,就算现任皇帝死了,也会按部就班传给他儿子、孙子。
可是朱厚照的情况有些特殊,三十多的人了,爱好方面也很正常,就是没有一男半女。不要说帝王之家,就算在古代平民百姓家里,这也很不正常。
万一哪天朱厚照突然挂了,谁来当皇帝呢?
这就是朱宸濠的机会。
朱宸濠的参谋本部日夜开动脑筋,很快为他拟定了数条可行性方案。
一、 买通朱厚照身边的人,找机会废黜朱厚照,朱宸濠就有机会趁乱取而代之。
二、 暗杀朱厚照,趁乱夺权。
三、 设法让宁王世子成为皇储,朱宸濠就成了太上皇,可以名正言顺操持大权。
很奇怪,其中并没有起兵造反?
李士实、刘养正特别指出:此时起兵,为时尚早,造反是最下策,第三条是最上策。
果然是高手在民间,别看李士实只是个退休老干部,刘养正是个不得志的举人,至少他们暂缓起兵的建议是对得起工资的,拟出的的方案还真有一定可行性。
当时朱厚照返京后又闹着要南巡,大臣们坚决反对,闹出了反南巡请愿活动,搞得朱厚照大发肝火。这次政治事件影响很大,前后共有数十名官员遭降级或罢黜,107名官员被打廷杖,主事刘校和照磨刘旺被当场打死,另有11人伤重不治而死。
这是大明开国之后,群臣被打屁股最多的一次,朱厚照算是开了祖宗之先河,也收获了大臣们满满的恶评。
皇上人心尽失,这让朱宸濠觉得很有机会。他下令参谋部拿出可行性方案,李士实、刘养正却说暂时不宜举兵,最好是让宁王世子成为皇储。
朱宸濠有点转不过弯来:怎么才能让我儿子成为他儿子?
李士实呵呵一笑:这就是王爷的福气了,今上久未生子,储位虚悬。群臣早就建议,从宗室王子中挑选一人作为临时的替补皇储。而今王府世子已得到过“异色龙笺”,这不说明世子有成为皇储的希望吗?
所谓“异色龙笺”,是皇储专享的御笔赐信,朱厚照确实曾赐给过宁王世子。
朱宸濠还是不敢肯定:宁王府毕竟不是帝系。要选皇储,标准不是“亲”吗?
刘养正解释道:“亲”,我们是没戏了,不过选择皇位继承人,除了“亲”,还有一条“贤”。王爷的贤名早就传遍京城,只要再让我们的人在皇上面前说说好话,提名皇储的时候,世子不是大有希望吗?
“当今皇上经常出京,等世子成了皇储,您再找个机会,趁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到时以太上皇之尊干预大政,不是名正言顺的事。”
朱宸濠眉开眼笑:“妙啊妙啊,就照你们说的办!”
正德十二年三月,在朱宸濠授意下,江西的保举奏疏到达北京,内容是宁王有五大孝行,该当受到朝廷奖励。
本来,这时候钱宁该跳出来,带着一帮人为宁王说话,可是这次的情况却很不一样。
朱宸濠行动前忘了打听一下,自从朱厚照结束巡查边境回京后,豹房政治风向已经变了。
让我们思考一个问题,朱宸濠的造反大计已谋划了十来年,谋复护卫,打造兵器,招兵买马,积蓄军费。他也一直在拉拢当地官员跟他合作,但是这些在任的官员,又怎会去学李士实、刘养正,抛下身家性命跟着去造反。
朱宸濠的办法很是简单粗暴,谁不合作,我就整谁。正德这一时期江西的高官,几乎都挨过朱宸濠的整,不是罢官去职,就是主动辞职。
这些大动作几乎成了半公开的活动,难道就没人注意到他吗?
当然有,一直以来,江西地方官不断把宁王的异动向北京汇报,传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江西巡抚孙燧连续七次上疏,说宁王必反。
但朝中主政的大佬都收了宁王的黑钱,压下孙燧的奏疏不予汇报——诸权奸多得宸濠金钱,匿其事不以闻。
朱宸濠一开始找的是刘瑾,刘瑾倒台他后又找上钱宁。这一段时期以来,主要就是钱宁在帮他遮掩。
朱厚照不是没听说风声,但他一直没当回事,因为那时他还信任钱宁。
遗憾的是,应州大捷后,政治风向已经变了。
正德十二年十月应州大捷,正德十四年,朱厚照正在筹划新一轮的江南巡行,这些都离不开江彬的建议。
正德十一年起到十四年初,朱厚照不在京城的日子倒有大半,陪在他身边的是江彬,留守的钱宁长期见不到皇上,影响力不复从前。
大家都清楚,这场较量里,钱宁已经出局了。
胜负已分,众人哪会看不懂,帮朱宸濠说话就是帮钱宁,就是跟江彬作对,谁敢惹火烧身?
墙倒是会众人推的。
太监张忠原来和钱宁是一伙的,也收了朱宸濠不少黑钱。不过他现在已经转到了江彬阵营,成了第一个背叛钱宁的人。
张忠向朱厚照密奏:爷爷知不知道,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钱宁交通宁王,图谋不轨,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这封奏疏实在是包藏祸心啊。
朱厚照若有所思:何解?
张忠:爷爷您想,地方官保举某个官员,通常是为了升他的官。宁王是藩王,升无可升,保举藩王的孝行,他们是想干什么?
朱厚照回过味来,知府可以升巡抚,巡抚可以升尚书,藩王再升级,那就只有…
江彬趁热打铁,组织人手连上几道奏疏揭发朱宸濠的不轨行为,并且提供了宁王府驻京办的线索。朱厚照派人一查,果然在臧贤家查出许多密探专用的机关暗道——家多复壁,外钥木橱,开则长巷,人无觉者。
事情有点严重,朱厚照召集内阁会议商讨对策。
首辅杨廷和也有点慌了,他毕竟是收了宁王钱财的。经过慎重研究,杨廷和想出了一个保守疗法,他建议参照宣德年间处理赵王朱高燧的办法,即“宣宗谕赵王故事”,以保全宗室为主,派人敲打一下朱宸濠,让他老实一点。
应该说杨廷和先生还是比较够意思的,朱宸濠的钱没有白送,照这个方法处理,朱宸濠就能平安落地,将一场巨祸将得以消弭于无形。
可惜问题出在了朱宸濠的情报网络上。
驻京办被查获,人员并没被一网打尽,其中有个叫林华的密探通过密道逃脱。林华对朱宸濠非常忠心,他没有跑路,继续潜伏在京师卖力地打探消息。
林华是个下级情报人员,接触不到高级别对象,内阁会议的决定不会公布,杨廷和更不会通知他自己的办法。不过不要紧,林华是个非常积极主动的人,他汇总了自己在京师的关系网,主要是些贩夫走卒,商贩差役。
从这些人口中得到的消息,林华脑补出了内阁会议的结果:朝廷派使团前往江西是要兴师问罪的,任务是捉拿朱宸濠进京治罪。
林华实在是个很忠诚的特工,他拼命换乘快马,一路奔回宁王府,亲口告诉了朱宸濠这个天大的惊喜。
本来朱宸濠还想着温水煮青蛙,并不打算立即起兵,事到如今,不反也得反了!
宁王有不臣之心不假,起兵却是非常仓促的,这实在是信息不对称造成的一场误会啊!历史再次被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改变了!
第二天,朱宸濠在王府摆下鸿门宴,以过四十三岁生日为借口,将南昌大小文武官员骗到王府,用太后密诏的借口胁迫他们跟从起兵。江西巡抚孙燧,按察副使许逵破口大骂,被当场杀害,其余官员有的被关押,有的投降。朱宸濠封投降的江西左布政使王纶为兵部尚书,李士实、刘养正为左右丞相,大大小小的盗匪头子为将军,正式扯旗造反。
手下们一时都喜气洋洋,众人都得到了封赏,凌十三、吴十三、闵二十四等摇身一变,都成了元帅、将军。
朱宸濠看着这批威风凛凛的土匪非常满意,假以时日,谁敢说他们之中,就没有下一个徐达、常遇春?
丞相李士实却有点高兴不起来,他只是忧心忡忡地望着远方,惦记着一个让他寝食难安的人。
这个人也是他的老熟人——王守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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