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2. 在瓜达卡纳尔岛上空——坂井三郎的“最长的一天”（下）

作者：阿登的苦林。

作者简介：阿登的苦林，山东人，喜欢二战及冷战军事，尤其是太平洋战争、苏德战争和冷战武器装备，曾在“空军之翼”等网站发表过若干文章。

全文共6075字，配图7幅，阅读需要14分钟，2022年4月3日首发，2023年4月3日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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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原文刊载于2009年4/5月刊的World at War杂志上，原作者是凯利·贝尔（Kelly Bell）。译文参考了坂井三郎的自传性质著作《王牌空中武士的回忆》，并对部分地方进行了修正，所配图片也有增补。

（接上期，第791篇）

当坂井三郎驾机与美军飞机交战时，他原先在对阵盟军飞机时所拥有的装备上的质量优势此时却荡然无存：这是一架比他之前遇到过的所有飞机都要好得多的战机，即使在他把对手的大部分方向舵都打飞之后，坂井三郎也无法立即击落这个对手。最后，他从后面接近，还拍了一张这架“野猫”的照片，以此来证明“野猫”已被美军投入这一战区，然后转入杀戮。

原文附表：“零战”与“野猫”的若干性能指标对比

坂井三郎原以为，没必要使用自己的20毫米口径航炮，他打算只用7.7毫米口径的机枪开火，但美军飞机虽然把子弹都“吸收”了，但却没有受到明显的伤害。于是，坂井三郎一边驾机与他的对手并排飞行，一边往后拉开了他的座舱盖，并盯着那位美军飞行员的眼睛看了几秒钟。在减低了自己战机的功率后，坂井三郎再次落在了美机后面，并用他的航炮开火了。这架饱受战火蹂躏的F4F终于冒烟并开始打着尾旋坠落。几秒钟之后，这架飞机遥遥坠入了低空，一朵降落伞绽放在了半空中。

随着空战的结束，坂井三郎意识到他和他的手下仍然离美军那可怕的高炮阵地太近了，于是他带领手下回到了15000英尺（约4572米）的相对安全高度。在遭到美军一架落单的道格拉斯SBD俯冲轰炸机的袭击时，他们的飞行编队阵型刚刚稳定下来。一颗12.7毫米口径的机枪子弹打在了坂井三郎驾驶舱的后部，只离他的脑袋稍偏后一点，在座舱盖上留下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在反咬住这架道格拉斯SBD后，“零战”迅速将其击落，然后转向附近图拉吉岛的主要空战区域。

图1：零式战斗机的座舱

“最长的一天”

在爆发战斗的空域附近，日军飞行员们发现前上方有一个由8架美军飞机组成的编队，飞行高度18000英尺（约5486米）。日机从后方接近到了美机的六点钟方向，他们估计美军飞机会立即转向并发起攻击，以利用其高度优势；或者为了呈现出8个间隔较大且难以命中的目标而展开。

然而，美军飞机却收紧了他们的编队，这让坂井三郎和他的手下认为他们仍未被发现，因此有可能打美军一个措手不及。在之前，坂井三郎曾在三次遭遇战中通过从下后方对美军的飞行编队发起突然攻击。由于眼前出现的这个机会看上去也是这种情况而且唾手可得，因此他驾驶着自己的战斗机全速扑了过去。

在之前的那三次遭遇战中，他曾突袭过驾驶贝尔P-39战斗机的荷兰飞行员；此时，他臆测现在自己面对的也是类似的机型。然而，当他飞到距目标1000英尺（约300米）之内时，他已经可以看清预定要攻击的目标的细节了，这也让他犯下的错误变得愈加明显，他被欺骗了，落入了陷阱：前方飞行的美机是一队TBF鱼雷机（译者注：此处经著名航空历史学家巴雷特·蒂尔曼考证，属《王牌空中武士的回忆》一书的英文作者马汀·凯丁辨认失误，实际上是来自“企业”号航空母舰的SBD-3俯冲轰炸机），而不是战斗机，并且通过收紧队形来引诱日本人进入其后射机枪的有效射程，美军可以充分让他们的尾炮手集中火力射击——他们早已经发现接近的“零战”。当坂井三郎瞪着指向自己的12.7毫米口径（实际应为7.62毫米）后射机枪时，要想再摆脱美军的这轮射击已经晚了，他确信自己注定要被击落了。

图2：表现坂井三郎的座机被SBD-3俯冲轰炸机尾炮手攻击的绘画作品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坂井三郎在距美机很近的距离上开火了，与此同时美军飞机的后射机枪也喷发出了一连串火舌。伴随着机头突然可怕地向下坠去，他驾驶的零式战斗机猛地偏离了飞行航线，仿佛是被人猛地推了一把。坂井三郎起初认为他与另一架美军飞机相撞了，他暂时失去了意识，只是当一阵寒冷的空气冲击他的脸颊时才醒过来。由于他仍然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因此他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此刻最好是选择自杀式俯冲撞击。然而，他一个目标也看不到，因为美机射来的子弹击中了他的驾驶舱，并打瞎了他的右眼，同时让他的左手满是鲜血。

于是，坂井三郎本能地往回拉操纵杆，以阻止自己的飞机继续俯冲，并在拉平后采取了水平飞行姿态。他试图调整发动机和油门，这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左手、左胳膊连同他整个左侧身体全都瘫痪了。他简单地松开了操纵杆，用右手疯狂地擦了擦脸，并设法恢复了左眼的部分视力。随着他的意识逐渐恢复清醒，他开始感觉到头部的可怕疼痛。最初的震惊感已经没有了，然而，随着那种应激状态的消失，他的伤口开始发出灼烧般的疼痛。

坂井三郎翻了翻眼皮，瞅了瞅自己周围，他看到有黑色的东西从他的左翼尖上方飞过，还听到了更猛烈的枪炮声，声音之大甚至盖过了他飞机的发动机轰鸣声。他现在正在美军运兵船队的上方，而且直直地掉高度，美军船上的炮手们正在向他开火。他决定撞向其中一艘登陆船，但接着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再找一架盟军战斗机进行一场“狗斗”，虽然以他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肯定会失败，但起码他会在战斗中勇敢地死去。唯一的问题是，尽管他在战机出没的天空中飞来飞去，但没有人攻击他。坂井三郎仿佛徘徊在瓜达尔卡纳尔岛上空几片静谧无事的苍穹之中。

图3：1965年8月，坂井三郎向差点击毙他的SBD-3尾炮手哈罗德·琼斯展示了他那被航空机枪子弹打穿的飞行头盔

恍惚之中，坂井三郎回忆起了坂本龙马的故事，后者是位有名的武士，在被一名奸诈的刺客刺中头部后幸存了下来，但在头上留下了伤口（译者注：原文如此，但历史上坂本龙马在1867年12月10日遇刺后当天晚上便死去，有种说法称刺客是受西乡隆盛指使的，原因是坂本龙马对幕府持较为平和的态度）。

于是，坂井三郎决定尝试着飞到当时尚在日军手中的肖特兰岛，这一决定可谓是野心勃勃：他的脑袋中嵌入了两颗12.7毫米口径（译者注：根据前文的考证，应为7.62毫米）的机枪子弹，并在他的头骨上留下了许多细小的金属碎片；当他的座舱盖破裂时，他的脸也因为玻璃碎片的冲击而挂了一条一条的彩。

由于视力受损，坂井三郎无法看清自己的指南针，因此他不得不在太阳下飞行。寒风一阵阵地吹过驾驶舱，但左手根本动弹不了，因此他无法包扎头上的伤口。对他来说，幸运的是狂风迅速让流出的血液凝固成了巨大的结痂，使他不至因失血过多而毙命。

就在坂井三郎集中精力寻找降落的目的地时，他遇到了另一个问题——保持清醒。突然袭来的睡意几乎是压倒性的。在摇晃着自己回到清醒状态之后，坂井三郎惊讶地看到海面通过他破碎的座舱盖顶部飞快地朝身后掠去——不知什么时候，飞机倒扣了过来。他设法扶正了倒立的飞机，并猛烈地用拳头砸向自己血淋淋的脑袋，以此来拼命地让自己保持清醒。他觉得自己永远不会飞到肖特兰岛了，于是他再次决定发动一次“神风”攻击。

但是，当他将自己的战机调头转向战斗空域时，他的脑袋突然清醒了，视力也得到了改善，警惕性也恢复了。坂井三郎发现自己“陷入了自我保护的强烈本能和以光荣且荣耀地死亡来完成这次飞行的强烈愿望之间的两难境地”。

图4：日军的拉包尔基地，左侧为花吹山，右侧是拉包尔港口（辛普森港），左上角是架九九式舰载俯冲轰炸机

突然，他看到了他在出击航路上飞过的一座马蹄形绿色岛屿。由于他的飞机发动机突然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并停止运转，因此刚刚涌起的兴奋感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多数飞机在出现此种情况之前恐怕早就耗尽燃料了，但坂井三郎通过尽可能地省油（尽量调小油门，将油气混合物维持在尽可能稀薄的水平上）而延长了零式战斗机原本就很远的航程。

即便这样，在经历了近9个小时的战斗和漫无目的的徘徊之后，哪怕是较低的耗油率也已经掏空了他的油箱。饶是如此，现在坂井三郎的飞机上仍有40加仑（约150升）的储备油料供应。

最终，他发现好几艘日本军舰正在全速向南航行。他考虑到可以迫降在其中一艘军舰的旁边并被救起，但很快又意识到“这可能意味着这艘船将被迫从一项重要的任务中撤出，因此我不能这样做”。

在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之后，他终于发现右侧机翼下方有一座岛屿，岛上有一座独特的、修建在火山口旁边的机场，是拉包尔！令他惊讶的是，被击中的飞机的起落架仍能正常放下。

当这位半个身子瘫痪的年轻飞行员驾机一蹦一跳但又安全地落地之后，他因自己意外地死里逃生而欣喜若狂。很快，重重的疲劳感又袭来了，但在进入不用再紧绷着神经的昏迷状态之前，坂井三郎听到他的同伙们大喊：“永远不要说‘死’这个字！”

图5：在8月7日从瓜达尔卡纳尔岛上空死里逃生之后，在拉包尔机场被地勤人员包围的坂井三郎在去医院之前正在进行任务汇报（译者注：图片及图注来自网络，此处似乎与原文中坂井三郎落地后很快昏迷不符；《王牌空中武士的回忆》一书中的说法也是坂井三郎在落地后不久即陷入昏迷状态）

太平洋战争中的“王牌”空中武士

坂井三郎后来了解到，他在1200海里（约2222千米）的飞行过程中击落了4架美军飞机。这4个战果几乎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是他的最后一次空战胜利。在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进行康复之后，这位独眼的飞行员（当时军衔是少尉）被指派协助反击美军对马里亚纳群岛的大规模进攻。他在这次战役中的2个击坠战果是日军在灾难性的“马里亚纳猎火鸡大赛”中为数不多的亮点之一。

图6：在硫磺岛战役期间，在横须贺航空队的坂井三郎正在为他的A6M5型零战暖机，为执行一次任务做准备

在日本投降之前，坂井三郎又击落了另外2架美机，并被晋升为中尉。凭借64次空战胜利，坂井三郎是日本在战争结束时幸存的顶级王牌飞行员，而他在瓜达尔卡纳尔岛上空那令人难以置信的“最长的一天”则是他杀戮事业中最有看头的一页。

原文所附材料：坂井三郎所在的上级飞行部队

坂井三郎飞曹是日本海军第二十五航空战队的一员，该航空战队由台南航空队、第四航空队和横滨航空队组成。再往上数，第二十五航空战队是日本帝国海军第十一航空舰队的一部分。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第十一航空舰队负责指挥横跨整个太平洋战区的日本海军的陆基飞机。鉴于飞行距离远，因此日本帝国海军的空中力量强调飞机的航程要远，如三菱重工生产的A6M零式战斗机和G4M一式陆上攻击机。零式战斗机有舰载和陆基两种型号。

图7：老年的坂井三郎与当时世界上唯一一架能飞上天的“零战”（保存在北美）合影，照片摄于1990年

在瓜岛战役期间，坂井三郎飞曹在台南航空队服役。尽管该航空队的名字中有“台南”二字，但却是以拉包尔为基地的。在所罗门空战中受伤并康复了将近两年之后，坂井三郎于1944年6月回到了原先所在的部队，继续为这场战争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