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化历史研究】古代的游牧通道与长期的经济发展：以亚洲高原山地为例

丝绸之路跨越山河、贯通东西。它如何突破崇山峻岭阻隔、留下何种遗产，吸引着学界的注意。亚洲的高原山地有着区别于平原地区的经济、社会和路网形态，Christopher Paik和Keshar Shahi在2022年发表于Explorations in Economic History杂志的文章，基于自然地理条件模拟游牧族群的移牧活动，识别出横亘亚洲的“游牧走廊”，发现历史时期的游牧走廊，对长期经济产生了促进作用。这一促进作用是游牧走廊通过推动商贸聚落、人口集聚而产生的。

亚洲高原山地的古代交通网

亚洲中部的高原山地从安纳托利亚高原，经伊朗、帕米尔高原，到青藏、蒙古高原，覆盖三十余个国家。高原山地不适宜农业种植，多牧草，是诸多游牧族群生息之地；距今四千五百多年前的青铜时代起，游牧族群适应着高地生态，形成了特殊的生产形态——夏季追逐水草、向高海拔地区移牧，冬季则返回相对温暖的低海拔地区，开辟了季节性移牧的路线。

在高原山脉中开辟全新道路殊为不易，游牧族群对移牧通道的既有知识，成为古代商旅导航的基础。古代的区域间贸易就在这些通道上生根发芽，形成高地商贸聚落；在更大的尺度上，无数的移牧通道形成网络，是连通整个亚洲高原山地的“游牧走廊”的雏形。

Frachetti等人2017年发表在Nature上的论文《Nomadic ecology shaped the highland geography of Asia’s Silk Roads》（游牧生态塑造了亚洲丝绸之路的高地地理）根据游牧族群季节性移牧的特征，提出“游牧族群参与模型”，构拟天山、帕米尔高原附近的古代交通网，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方法论。

具体而言，海拔等自然地理因素决定了牧草条件，进而决定了牧民冬季营地、夏季牧场的范围；Frachetti (2017)采用的方法是，随机设定牧民的初始位置，利用ArcGIS的流向、流量计算功能，测算这些牧民移牧到高山草场的流动路径——移牧通道；反复迭代这一模拟过程500次、整合所有的移牧通道，就可以展现出研究地区中的“游牧走廊”。图1展现了此模型对天山、帕米尔附近牧民在高、低海拔草场间移牧通道的模拟结果。

图1 Frachetti (2017)提出的“游牧族群参与模型”的模拟结果

本文则进一步将Frachetti (2017)的方法从一隅推广到整个亚洲高原山地，将从土耳其到蒙古高原的广袤地区，划分为18万余个十公里见方的格点并进行模拟，从而构建了文章的主要解释因素（解释变量）PNP（即格点是否落在游牧通道之上）。图2展示了游牧走廊在亚洲高原山地间的位置分布；并以柴达木南部为例，放大展示了游牧路径在观测格点的尺度上形态。

图2 高地与游牧走廊；放大到格点尺度的游牧路径

古代交通网的长期遗产

本文关注古代道路网的长期经济遗产，使用带国家固定效应的横截面分析模型，研究在c国家的g格点上，是否存在古代游牧通道（PNPgc）对该格点当代的经济发展指标的影响。

研究结果表明，在排除地势地貌、耕种条件、河流水文等地理因素的条件下、并考虑空间自相关后，古代游牧通道对当代的经济发展指标有显著的促进作用。具体而言，在本文的研究范畴中，游牧通道上的格点人口密度比平均水平高约2/3、与主要城市间距离缩短13%、格点内聚落的夜间发光强度增强116%。

这一结果的稳健性，经过了估算潜在遗漏变量或空间噪声的影响程度、对方程形式进行LASSO检验。即使改变主要自变量的设定、以格点g到最近的游牧通道的距离（或在游牧道路网上的流量值）的连续变量，取代原本的PNPgc虚拟变量，结果依旧显著。

古代交通网产生长期影响的机制

几千年前的古代牧民的移牧路径，如何影响了当代的经济表现？第一种可能是古代道路影响了今日的道路建设、进而影响了当代的经济发展，第二种可能是古代道路形成了商贸聚落、人口集聚效应留下了历史遗产。作者对这两种可能性进行了检验。

首先，作者利用全球环境历史数据库（HYDE 3.2），查找格点的历史人口密度，发现在公元前1000年时，游牧走廊集聚的人口密度就已经显著高于其他地区了。而用标准的中介效应估计方法，将格点g到现在铁路的距离作为中介变量做检验，结果表明，游牧走廊对当代经济的影响系数仍然显著。这说明古代游牧走廊并非通过现代交通建设产生影响。第一种作用机制没有得到数据支持。

其次，作者发现，亚洲高原山区与平原、农业地带不同，这里并非特定贸易品或农牧产品的主产地；古代交通网促使山地商贸城镇形成，但在海洋贸易兴起、陆上丝绸之路衰落后，这些居民点仍是小区域内的政商中心，仍能吸引相对贫瘠的山地区域内的人口集聚。图3对比了文章识别的游牧走廊与当代的道路、铁路网，其间的差异印证了现代铁路等新交通方式的建设，已经突破了高山地形的限制，直接连通主要城市、远离了对游牧走廊基础上的古代交通路径的依赖。第二种机制得到了支持，即古代道路形成的商贸聚落、人口集聚效应促进了当代经济的发展。

图3 游牧走廊与当代人口

古代的亚洲山地道路网，与平原地区、欧洲的罗马道路系统经历了不同的发展路径，产生了各自的影响。深入考察各地发展的历史脉络，有利于人们在更大范围区域互联的时代背景下，洞察交通基础设施对人口、社会和经济活动的长远影响。

轮值主编：林 展 责任编辑：彭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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