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化历史研究】 “勤劳但不富裕”：1610-1890年日本的工资、收入和年工作日

1885年日本发行的“开化绘”

通往工业革命的道路是漫长的，经济史学家聚焦于达到关键“起飞”所必须的长期序幕是什么，甚至将时间回溯到中世纪。日本是第一个在1890年开启工业化的非西方社会，日本工业化道路是否是西方工业化道路的延迟版本？西欧在工业革命前有过一段稳定的高工资时期，伴随而来的“勤勉革命”成为了解释欧洲早期工业化的重要因素。日本是否也有类似的前现代因素？

Yuzuru Kumon发表在The Journal of Economic History上的“The Labor-Intensive Path: Wages, Incomes, and the Work Year in Japan, 1610–1890”一文，揭示了日本前工业化时期不同的发展路径。他收集了大量的奉公契约，构建了1610-1890年日本农村的工资序列，并计算了年工作日情况，发现日本在前工业化时期工资始终保持在较低水平，远低于西欧，也普遍低于亚洲其他国家，但工作时间却远高于这些国家，呈现出“勤劳但不富裕”的状态。“勤勉革命”可能难以解释为什么一些社会实现了工业化，而另外一些社会却没有。

为了构建日本长期的工资序列，作者使用了新的史料和数据——奉公契约。“奉公人”制度是日本早期的雇佣制度，奉公人是日本早期雇员，类似于我国古时候大户人家的佣人。奉公人除了工资外，通常还会获得实物支付，最主要的就是食物和住宿。奉公契约主要分为年季奉公、质奉公、谱代奉公三种，年季奉公通常以1年为单位签订奉公契约，质奉公是将劳动力作为债务抵押品，谱代奉公是世袭的终身奉公。许多历史上的奉公契约保存了下来，其中包含了有关劳动条件的详细信息，例如年份、服务期限、就业地点，家乡、姓名和工资，一些契约还包含了奉公人的年龄、休息天数和给奉公人的衣服数量。

作者将档案馆收集的原始契约进行数字化，一共获得了1738个农村男性奉公人工资的观测样本。从时间上看，1750-1869年间的数据最丰富，每十年有50个以上的观测值，从区域上看，大部分数据来自于东京周边的关东地区和播磨省（今兵库县）。受益于历史资料的丰富，作者得以重建1610-1870年间的工资序列，并据此计算出年工作日。

由于奉公契约中存在实物支付，作者采用了经济史学家Allen（2001）开创的“福利比率”（welfare ratios）方法来核算奉公人的实际工资。福利比率主要是通过平均年收入除以维持家庭最低生活开支的消费费用而得到非技术工人可以购买的最低消费品篮子数量。作者收集日本历史物价数据，构建了两个消费品篮子，一个是反映富裕农民消费水平的“体面”篮子，一个是反映贫困农民消费水平的“赤贫”篮子，二者的主要区别是谷物、鱼和清酒的类型。除了食物外，作者还在篮子中增加了衣服，将奉公人每年的亚麻布消费量定为2匹，相当于两件衣服。

在此基础上，作者得到了1610-1870年奉公人的实际工资序列，即奉公人的年工资所能购买的“赤贫”篮子的数量。如图1所示，新的工资序列反映了日本当时工资普遍较低的情况，年工资在2-3个“赤贫”篮子之间波动，即一个男性无地劳动者在最好的情况下也无法养活一个四口之家。如果将计算标准从“赤贫”篮子换为“体面”篮子，那么工资水平大多低于2个篮子，表现出了更多的贫困。同时，该序列体现了马尔萨斯式的工资波动，低工资一直持续到了1730年代，此后八十年里，工资由2个篮子上升到3个篮子，使得男性工资可以多养活一个人，但在饥荒年代，实际工资出现明显下降。之后工资下降的主要原因在于日本生育模式的转变、农业生产的进步、饥荒和战争的影响。总的来看，即使在最好的时期，农民也从未摆脱饥饿的风险。

图1 1610-1890年男性奉公人年工资

（虚线为人口数，实线为年实际工资，阴影部分为饥荒时期）

为了研究的稳健性，作者使用了两组数据来拓展研究时段，分别为1400-1550年日本中世纪非技术性城市日工资，以及1881-1932年日本奉公人工资，由此构建了1400-1932年日本长期工资序列。如图2所示，只有在工业革命之后，工资才持续保持在四个篮子之上，农村得以摆脱五百年以上的低工资陷阱。同时作者也发现，1790年之后，关东地区（东京周边）的工资开始高于大金井地区（大阪周边）的工资，主要是受到杀婴、城市化、人口迁徙的影响。

图2 1400-1932年日本工资序列

从年工作日上看，日本奉公人的年工作日高达310-330天，平均为325天，远超现代社会标准（不到250天）。与之相比，英国在16-17世纪为250-280天，18世纪为280-300天。漫长的工作时间增加了劳动力的供应，进一步拉低了劳动力的价格。由于丰富而低廉的劳动力，日本走上了劳动密集型的发展道路。

此外，作者还将日本的工资与其他研究中的北京、孟加拉、英格兰和米兰的工资进行跨国比较，将年工资转化为日工资，并使用赤贫篮子进行度量。如图3所示，作者发现日本的工资仍然长期低于上述国家和城市。

图3 英格兰、米兰、孟加拉、北京、日本工资序列

总的来看，作者使用奉公契约构建了1610-1870年日本农业工资序列，研究发现：日本无地农民长期处于贫困状态，他们的工资始终未超过三个“赤贫”篮子。与英国相比，“勤劳但不富裕”是日本前工业化时期普通民众的真实写照，在五百年间，低工资使得工作时间延长，而工作时间延长导致工资进一步降低，循环往复，难以摆脱低工资陷阱。即使日本在前工业化时期长期处于低工资社会，但仍能在19世纪90年代开启工业化，因此日本工业化可能是在另一条劳动密集型的道路上发展起来的，不同于传统的英国模式。西欧工业革命的理论并不完全适用于其他地区，工业化在不同地区的开启，仍然值得学界深入探究。

轮值主编：蒋 勤 责任编辑：彭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