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国是什么?居然差点颠覆西周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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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国是什么?居然差点颠覆西周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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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封神演义》的人,想必对商纣王杀比干摘心的恶行印象深刻,对于身边直言相劝的人,他总是想尽各种办法将其折磨致死。《史记·殷本纪》讲了这么一件事,当时商纣王身边有三大诸侯:西伯昌 (即周文王姬昌) 、九侯 (即鬼侯) 和鄂侯,九侯有个女儿天生丽质,把她献给商纣王后不知为何惹恼了他,招来杀身之祸,不仅女儿被弄死,九侯也被剁成肉酱。鄂侯实在看不下去,跑去找商纣王理论,言辞过于激烈又惹王怒,结果鄂侯被纣王杀死做成了肉干。

“三公”中只剩西伯昌被囚禁在羑里“苟活”,最终其子姬发高举翦商大旗,牧野一战后建立周朝,是为周武王。至于显赫一时、在商末有相当势力的九侯和鄂侯后人去哪了,他们是否参与了武王伐纣行动?史书没说。后来陆续发现的殷墟卜辞和青铜器中有几件提到了“噩” (殷 墟卜辞和青铜器铭文中的鄂皆写作噩,传世文献称鄂) ,说商王经常在噩地举办狩猎、祭祀活动,表明该地曾是商朝统治范围内十分重要的地区之一。又如北宋安州出土的青铜器铭文中提到,周昭王南征时,派大臣“中”先行南下,“在噩 (鄂) 师次”,噩国俨然周王朝经营南方的“好帮手”。

单凭几条孤零零的线索,我们只能推导出:商纣王时期的鄂族可能生活在离商都不远的晋南一带,再往上追溯,他们可能来自一个以捕鳄 (即扬子鳄) 为生,且以鳄为图腾的部族,毕竟夏商周时代,鳄广泛分布于黄河中下游及长江流域一带,有学者就认为,金文“噩”就是一个会意字,中间纵横两个符号代表鳄鱼的侧面和爪子,“所从四口,似意在突出其令人印象深刻的吼鸣声”。因为资料有限,没人能说清楚鄂族的来源,他们来自何处,鄂侯死后又去了哪?直到2007年11月,因犯罪分子盗掘古墓未遂,考古人员在湖北随州安居羊子山墓地抢救性清理了一座西周早期的墓葬 (编号为羊子山M4) ,9件铸有“噩侯”铭文的青铜器让谜一样的噩国再次进入人们视线。随着2012年考古人员对噩侯家族墓地的进一步发掘,很多原本不相连的历史碎片被拼在了一起,使得西周噩国轮廓越来越清晰……

如今,只需走进上海博物馆4楼第三展厅的“汉淮传奇——噩国青铜器精粹展” (2021年10月20日—2022年1月16日) ,一段被历史长河吞噬了3000年的噩国历史借由60件古老精美的青铜器便“再现”人们眼前。这是上海博物馆首次以青铜器为载体,全面系统还原噩国的历史面貌,特别在中国现代考古学诞生100周年之际推出,“以期能够给观众带来一次难忘的历史体验与艺术享受”。

羊子山M4出土青铜器一览。2007年11月,因犯罪分子盗掘古墓未遂,考古人员在湖北随州安居羊子山墓地抢救性清理了一座西周早期的墓葬(编号为羊子山 M4),发现 9 件铸有“噩侯”铭文的青铜器

神秘可亲的噩国青铜器

当你见惯了商周青铜器上“狰狞恐怖”的兽面纹,再到上海博物馆观看来自西周噩国的青铜器时,会有不一样的体验。这种新奇感来自青铜器上那一双双盯着你的“眼睛”,它们虽不似三星堆青铜器般向前突出,但那似人眼的圆形瞳孔配上弯弯的眉毛、高耸的鼻梁,让人看了直呼“可爱”。学者们把出现在噩国青铜器上的特殊纹饰称作“神面纹”,它虽有兽面纹特征,比如耳朵似虎耳、口中长獠牙、头上有兽角,但整体看更似人脸,尤其是“神面”眉头舒展,眼含笑意,给人一种神秘又可亲的感觉。

这些带有“神面纹”的青铜器集中出土于随州安居羊子山墓地,在它们变得锈迹斑斑、被挖出来之前,本该是金光闪闪的模样,然而在经受水分、酸、碱、空气、微生物的长期影响下难逃生锈的命运。通常情况下,器物表面会生出一层青绿色的锈,这是铜与氧气、二氧化碳、水产生出的一系列化学反应的结果,如果继续与二氧化碳、水分反应,器物表面会形成蓝色锈。由于地质、水分等埋藏条件的差别,随州出土的噩国“神面纹”青铜器中,有几件器物表面出现了罕见的蓝紫色,以噩侯方罍和兽面纹尊最为明显。

这让人不由得对青铜器主人产生好奇:噩侯是谁,他与周王朝有何关联,为什么“噩侯”青铜器会出现在随州一带,呈现出独特的文化面貌?

其实早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就有农民在羊子山开展农田建设时发现铸有“噩侯弟历季乍 (作) 旅彝”的青铜尊,被专家认定为西周早期之物,由于此尊是当时羊子山墓地出土过的唯一一件噩国青铜器,孤证难立,它并不能佐证噩国的存在。而2007年羊子山M4不单出土带有“噩侯”铭文的青铜器,还有“噩仲”“噩侯弟”之器,这表明羊子山M4当为西周早期噩国公族墓地,而噩国的中心区域也应距此墓地不远,换句话说,噩国的封地就当在随州安居一带。

可是明明商纣王时期,鄂人还在黄河以北地区生活,怎么转眼南迁了?一个合理的推测是,鄂侯死后,鄂人与商人矛盾激化,转而站队姬昌,帮着武王一道伐纣。新王朝建立后,周王大封同姓诸侯以为屏藩,原来鄂国故地被分封给姬姓诸侯国,周人为巩固政权,定不会亏待鄂人,将其由晋南迁到随枣 (随州、枣阳) 走廊一带,与曾国比邻而居——考古发现,西周早期曾国墓地与羊子山M4相距仅二十余公里,表明西周时期的鄂国与曾国是同时并存于随州的两个古国。这里北接中原,南通江汉,是军事要冲之地,噩、曾两国作为周朝在南方的重要屏障,联合拱卫又彼此监视,而金文中“噩侯”之“侯”既表明其身份为噩国国君,也昭示他所背负的职责不小,既要防卫与周王朝敌对的异族,帮助周王开疆拓土,还要保障王朝“金道”的有效畅通——它不仅是输送铜锡资源的通道,更是周人用以控制南方的交通要道。噩国辖地拥有丰富的铜矿资源,在当时可是重要的战略资源,富国强兵的必备要素。

而从羊子山出土青铜器来看,噩国作为西周时期一个大的邦国,已经具备发达的青铜制造业,并且保留了自己的元素,这也反映出噩国在西周诸侯国中较为独立的政治、经济地位。事实上,“人脸”出现在青铜器上并非他们独创,出土于安阳殷墟的人面盉 (现藏美国弗利尔美术馆) 和湖南宁乡的大禾方鼎 (现藏湖南省博物馆) 均是商代青铜器里饰以“人面纹”的另类,一个把“人脸”刻在盖子上,一个被安排在方鼎四周,而噩人铸造青铜器时将人的形貌与神的威力结合起来,在神秘可怖的动物纹样中突出人的微笑,成就了噩国青铜器之独一无二。

兽面纹卣(左)与兽面纹尊(右),西周早期,2007 年安居羊子山 4 号墓出土,现藏随州市博物馆。器内均有铭文三字 : “乍(作)宝彝”。两器表面均饰有“神面纹”:大大的眼睛配上弯弯的眉毛、高耸的鼻梁,给人一种神秘又可亲的感觉

从盟友到敌人

作为周王朝亲密的盟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王师可以驻扎在噩国境内。据金文记载,周昭王南征前曾命大臣巡视和指挥驻留在噩国的军队,噩侯总是积极配合。可是随着周天子南巡荆楚不返,“王丧六师于汉”,诸侯与天子的关系开始发生微妙变化。展厅中的噩侯驭方鼎就是这一变化的“见证者”。这件铸造于西周中晚期的小鼎 (高35厘米) 腹内刻有铭文86个字,大意是说周王南征淮 夷(生活在黄淮、江淮一带的东夷部族统称) ,战争结束后班师回朝,为庆祝周王对淮夷作战的胜利,噩侯驭方在坏地为其举办庆功宴并献上好酒,宴饮结束后俩人还一起射箭,气氛很是融洽。周王亲赐驭方玉五品,马四匹,箭矢五束,驭方为感谢周王特造此鼎,希望此器能够永世流传,字里行间透出周王对驭方的器重。

噩侯簋,西周晚期,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该簋盖已失,底内铭文记录了噩侯与周王的联姻,表明噩侯想以此为政治筹码来提升自己地位,反之也说明他具备了与王室联姻的实力,不容小觑

一方面,仰仗地利优势,噩国在南方地区影响力不断增强,而周人对随枣走廊以东以西地区的控制力在昭王南征失利后是在逐渐减弱的,在这种背景下再来看周王对噩侯的种种赏赐之举,意味深长。毕竟在目前所见诸侯国青铜器中,很少看到像驭方这般备受礼遇的。有学者就指出,该鼎铭文只记噩侯在坏地向周王献礼和宴享之事,未提噩国协同周王所率大军一起征伐的内容。看来,噩国在此次战争中未曾参与,而是持静观的态度。而周王赐给噩侯重礼,只能视为笼络噩侯驭方,目的是借助噩国势力藩屏南方,这是当时这一地区严重的局势使然。大概在同一时期,噩侯把女儿嫁给周王以表忠心,一件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噩侯簋记载了此次事件,底内铭文载:“噩侯作王姞媵簋,王姞其万年子子孙永宝。”铭文中的王姞是指嫁给周王的姞 (音同吉) 姓女子,表明噩为姞姓国 (姞为黄帝部落的十二姓之一,是黄河流域的重要势力) 。婚姻的纽带将周鄂绑定在一起,其中固然有噩侯以联姻为政治筹码来提升自己地位的因素,反之也说明他具备了与王室联姻的实力,不容小觑。

就在周天子还沉浸于在坏地宾客尽欢的喜悦时,驭方趁其不备联合淮夷和东夷 (山东地区的外族) 杀了个回马枪。没人知道驭方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在坏地时,他已谋划好了一切,只是在天子面前装装样子,混淆视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朝力量在衰弱,诸侯对周王室的离心倾向越来越明显,所以驭方敢于作出率夷人反周的决定,这对周王朝来说,不啻是一道晴天霹雳。据1940年在今陕西省扶风县任家村出土的禹鼎记载,这次叛乱几乎把西周政权推到分崩离析的边缘。叛军来势凶猛,直逼京师,朝野上下一片恐慌,以至于发出了“呜呼哀哉!用天降大丧于下国”的哀叹。在位者周厉王派出王牌军队西六师和殷八师前去镇压,一再要求军队“扑伐噩侯驭方”“勿遗寿幼”,要把他的老老小小斩尽杀绝,可以想见这场战争的严重性,可惜王牌军队并没有完成任务。最终,禹鼎的主人禹在武公指挥下率百乘之师联合西六师、殷八师对叛军展开反击,经过一番激烈的争斗,战争以鄂侯驭方被生俘而宣告结束,立了大功的禹为赞扬武公之德,记铭作器,以志纪念。噩侯驭方人生中两次重大时刻都被铭刻在青铜器里,此后数千年,噩国、噩侯消失于历史长河中,唯有展厅里的噩侯驭方鼎和禹鼎在向世人诉说噩国与周王室的关系,它们曾经是如此要好,一转眼就成了致命对手。

噩侯驭方鼎,西周晚期,高35厘米,现藏若韵轩。该器内壁有铭文 86 字,记录了噩侯驭方为庆祝周王对淮夷作战的胜利,在坏地为其举办庆功宴之事,字里行间透出周王对驭方的器重

禹鼎(图文无关),西周晚期,高54.6厘米,重37250克,1942年陕西省岐山县任家村出土,现藏中国国家博物馆。据鼎内铭文载,噩侯驭方联合淮夷和东夷发动的叛乱几乎把周王朝推到分崩离析的边缘,禹鼎主人禹在武公指挥下率百乘之师联合西六师、殷八师对叛军展开反击,以驭方被生俘宣告结束

驭方后人去哪了

依照禹鼎铭文的描述,战争过后,不单噩侯一族被斩尽杀绝,噩国也被王朝所灭。西周早年分封在随的曾国成了这场战争的最大受益者,并逐步取代噩国,成为显赫一方的“汉东大国”。要不是2012年考古人员在河南南阳市新店乡夏饷铺发现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噩侯家族墓地,噩国历史早在厉王时期就被终结的说法可能会一直流传下去。

说起来,夏饷铺噩侯家族墓地的发现纯属偶然,没人会想到,在南水北调的施工现场竟会挖出一座2000多年前的古墓。那是2012年的4月15日,工作人员在南水北调项目夏饷铺段干渠渠道内发现了一些文物,立马电话告知南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考古人员得知后当即赶往夏饷铺施工现场进行查看和确认,判断古墓已被人为盗扰。经过一段时间的抢救性清理,在这座被盗挖得七零八落的古墓中,考古人员清理出青铜鼎、簋、壶等随葬器物的碎片,古墓被编为夏饷铺1号墓葬,以它为圆心,夏饷铺考古发掘队开始在其周边进行勘探,一下竟钻探出20座墓葬,清理出的文物一件比一件让人惊喜。从2012年到2014年,南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3次对该区域进行文物勘探和考古发掘工作,发掘清理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古墓葬80余座,出土的大批青铜器铸有“噩侯”“噩姜”“噩伯”等铭文,专家推断此处当为西周晚期到春秋早期噩侯家族墓地,至少有4代噩侯夫妇埋葬于此,这表明噩侯驭方被俘后,其族人并没有被赶尽杀绝,而是被周人迁到了今南阳夏饷铺一带,紧邻成周,这似乎已经成了周人的一种传统,就像周灭商后将殷商遗民迁往成周一样,以确保他们时时刻刻处在周人监视之下。

南阳夏饷铺16 号墓噩侯墓椁室全景。 位于河南南阳市新店乡的夏饷铺噩侯墓地为2012年工作人员进行南水北调工程时发现,专家推断此处当为西周晚期到春秋早期噩侯家族墓地,至少有4代噩侯夫妇埋葬于此,其中7号墓和16号墓即为异穴夫妻合葬墓

虽说周人灭国不灭祀的传统保留了下来,噩侯一族得以存续,但从展厅第三部分“噩国再现”展出的2012年至2014年出土的部分噩国青铜器来看,其精美程度已不可与西周早期噩侯青铜器同日而语,说明流落到南阳的噩人尽管在某种程度上保留了“噩侯”的称谓,论实力和影响力,已远远不及其先祖,也比不上以前的“邻居”——曾国。

这或许是噩国在西周诸侯国之中存在感低的原因,它的辉煌历史太过短暂,而传世器物又极其有限,好在不断出土的青铜器让人们得以了解这个陌生的古国,特别是那历经千年时光、却依旧耀眼夺目的纹饰,彰显着这个曾经强大诸侯国的精神面貌,吸引人们去了解它,探究它的过去。 可是关于噩国,我们还是知道的太少。 比如在夏饷铺19号墓出土了一件铸有“噩侯作孟姬媵壶”的陪嫁用器,联系驭方嫁女时“作王姞媵簋”,不难发现,此处噩侯已改为周朝国姓——姬姓,为什么会出现一国两姓的情况? 我们一无所知,只能留待考古新发现来解答。 至于噩国正式灭亡的时间,专家结合夏饷铺噩侯家族墓地考古成果推测,恐怕在春秋中期,楚国兴盛,统治南阳盆地之时。 此后,噩国便从历史舞台上彻底消失了。

噩侯壶,春秋早期,高32.8厘米,2012—2014 年南阳夏饷铺19号墓出土,现藏南阳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盖口外侧边缘有铭文为“噩侯作孟姬媵壶”,表明此为噩侯为女儿所作陪嫁用器

END

作者丨李崇寒

编辑 | 詹茜卉

校对 | 秋沙

本文摘编 自《国家人文历史》2021年11月下,原标题为《 差点颠覆西周政权的神秘古国:青铜 器“再现”噩国历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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