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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于电影、电视和电子游戏等流行文化的垂青,“切尔诺贝利”(Чорнобиль)这个名字,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符号。以至于只要提到这个名字,人们马上就会联想到核灾难、辐射和末日般的废弃城市。大家甚至都不需要离开自己的房间,就已经觉得对切尔诺贝利的一草一木都很有印象了。
↑ 流行文化中的切尔诺贝利 来源:《使命召唤》(上),《切尔诺贝利-禁区》(下)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赶在乌克兰政府决定全面开放“禁区访问”之前,先行前去实地探索一下这片神秘的土地,希望能够赶在更多游客之前亲眼见证那些我们所“熟知”的印象。我之后将分为4个部分回忆当年在那里的所见所闻和一些背景信息,希望大家喜欢:
从进入“禁区”到半荒废的原切尔诺贝利市;
“禁区”内的原苏军超级军事工程——“弧线”超视距雷达(Дуга́ ЗГРЛС)及军事城镇;
原“列宁”核电站遗址;
在流行文化中出镜率最高的原普里皮亚季市区(Припʼять)。
↑ 切尔诺贝利禁区内的辐射水平,以及我们当年探索的路线和主要停留点 来源:小宁绘制,以BBC绘制的辐射地图为基础
切尔诺贝利“禁区”游记
一
从进入“禁区”
到半荒废的原切尔诺贝利市
我们的汽车离开基辅之后,就一直在无聊的白色原野上朝着北方行驶。窗外划过的树林里,那些矮树都被冻上了一层白色的冰霜,反而把高大的松树映衬成了昏暗的黑色。在这里,除了我们行驶的这条饱经风霜的公路上偶尔划过的车辆,似乎就再也看不到什么其它人类生活的迹象了。
↑ 通向切尔诺贝利之路 来源:小宁摄影,请勿转载
过了大约将近两个小时,小路的前边出现了一个检查站,这里便是切尔诺贝利“禁区”的入口。在切尔诺贝利核事故之后,以核电站为中心方圆大约30公里的范围被划为“隔离区”(俗称“禁区”),在隔离区之外便是更大面积的“疏散区”,以及更更大范围的“准疏散区”。这座检查站便是由“疏散区”进入“隔离区”的大门。
这处检查站在公路中间放置了一支拦车杆,两边各有一座建筑。右侧的一间小屋是警卫驻守的岗楼,而左边的两层建筑则被用于测量离开禁区人员身上的辐射沾染量。如果有人身上沾染了超标的辐射,那就不能离开“禁区”,必须留在这里接受清洗直到辐射量达标为止。
↑ 检查站前的警告牌 来源:Adam Jones
在检查站前不远的路边,我们见到了早先预约的当地向导安娜。安娜是一位胖胖的小姑娘,皮肤白皙的她穿着醒目的大红色羽绒服,看起来似乎年纪很小,说起话来却带着一股机灵劲儿。安娜手中拿着一沓厚厚的文件,第一页的表格上贴着我加盖了钢印的证件照,这些都是我们进入“禁区”的通行文件。我们简单交谈了几句之后,安娜不忘反复告诫我不要试图在检查站拍照,因为这里的守卫常会与非法潜入者发生激烈冲突,所以如果有人违禁拍摄检查站的话,他们的反应会非常的“敏感”。
遭到一番恫吓之后,我们乖乖的跟在安娜身后徒步来到检查站前。我看到这里停放着一辆原苏军具备核、生、化防护能力的БРДМ-2战斗侦察巡逻车(BRDM-2),车边站着一名跨着АКС-74У短突击步枪(AKS-74U)的高大壮汉。这个人身穿厚实的深蓝色冬季警察制服,大盖帽下边的表情却比乌克兰冬天的寒风还要冰冷。壮汉警察的双手同样拿着一沓垫在地图包上的文件,而他的短突击步枪就紧紧贴在小臂下边。他借力紧绷的背带用小臂把枪身压平,这样黑洞洞的枪口就毫不经意的指向了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访客。
↑ 后来趁着夜色又从隔离区内侧偷拍了一张这个检查站,画面右侧是辐射检测建筑,左侧可以看到拦车杆、警卫房和那辆БРДМ-2装甲车 来源:小宁摄影,请勿转载
这位壮汉警察逐一核对了我们的通行文件和他自己手上的文件之后,让我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徒步穿过拦车杆,到检查站内侧等待。之后他又指挥两个身穿迷彩服的壮汉去翻查我们的车辆。在等待的空挡,检查站旁边的一只狗狗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正当大家围观这只狗的时候,我突然留意到不远处的枯树林边缘,还有几只红眼睛的狼狗正在一动不动的盯着我们,让我骤然心里一紧。
↑ 本来想假借拍狗的机会偷偷拍一张壮汉警察,结果没有找到安全的机会,最后就只是拍了一下狗狗...
来源:小宁摄影,请勿转载
经过检查站之后我们回到了车上,从这里向东北还要行驶20多公里才能到达我们的第一个目的地——原切尔诺贝利市区。在发生核灾难之前,位于普里皮亚季河西岸的行政区划“切尔诺贝利地区”(Чорнобиль район)在概念上大概可以类比今天中国的“地级市”。该地区的首府切尔诺贝利市,也就可以理解为是这个“地级市”的中心城区。在切尔诺贝利地区辖下除了切尔诺贝利市以外还包括其它23个乡镇和69个村庄。此外,1970年兴建的新城“普里皮亚季”市和“列宁”核电站虽然也都位于切尔诺贝利地区,但是却因为其重要性而直辖基辅州(相当于省级)管理。
在1986年的核灾难之后,除了8个幸运的村庄以外,包括切尔诺贝利市和普里皮亚季市在内的原切尔诺贝利地区大部分土地都被划入了“禁区”。时至今日,在“禁区”范围内,辐射剂量分布其实非常不均衡。除了核电站和普里皮亚季市辐射剂量依然较高以外,其它大部分地区的辐射都成点状分布。因此只要能够避开这些“热点”位置,人类受到的辐射剂量便基本是安全的,这也是为什么乌克兰政府要限制访客访问路线的原因。(当然我们的好奇心的是不可能被限制住的)
↑ 说到这里,大家不妨再看一下BBC制作的这副辐射地图,红线是“禁区”的范围,可以看到“切尔诺贝利市区”位于辐射较弱的区域 来源:BBC
因为禁区内也存在很多低辐射的区域,所以今天的“禁区”并不是完全的无人区。在过去几十年里,有大约1200名不愿迁移的原住民非法潜回“禁区”内生活,他们被称为“萨摩塞尔人”(Самоселы)。截至2007年的调查中依然存活的“萨摩塞尔人”共有314人,他们生活在“禁区”内辐射较低的11个地点,其中一半都居住在原来的切尔诺贝利市区内。
↑ 一处被“萨摩塞尔人”重新占用的木屋 来源:俄新社
除了这些人以外,隶属于乌克兰紧急事务部的“无条件(强制)隔离区管理局”还有上千名工作人员在“禁区”内从事短时间的工作。他们主要是警卫和执法人员、辐射清理和监测人员、以及行政和服务人员。他们的总部也同样设在原切尔诺贝利市区内。这也使得原切尔诺贝利市区成为了“禁区”内人员最集中的地方。
我们的汽车在大雪覆盖的黑色森林中穿行了几十分钟,周围依旧一直是毫无色彩的死静与沉闷,直到我们突然看到公路旁鲜艳的原切尔诺贝利市欢迎碑,代表我们即将进入原切尔诺贝利市区了。原苏联时期的主要城市往往都会在进城的公路旁修建欢迎碑,碑上除了城市名字以外,通常还会有城市获得过的集体勋章和代表城市特色的图案。我们看到切尔诺贝利市的欢迎碑上主要都是反应工业建设和普里皮亚季河航运的图案,在碑顶端还有一个原子能标志。可见在核事故之前,当地人还是以和平利用原子能而自豪的。
↑ 切尔诺贝利市的欢迎碑 来源:小宁摄影,请勿转载
刚进入市郊,我们还能看到道路两旁黑色的树林里有几栋废弃的赫鲁晓夫时期风格6-7层砖砌公寓楼。然而继续深入市区,却反而没有了城市的感觉。道路两旁基本只能看到越来越浓密的黑色树林,只是偶然才有穿插其中的几幢老式两层砖石房屋残骸一闪而过。估计原本老城中心的传统的木结构建筑物,应该都已经腐烂倒塌,被新生的树木遮挡起来了。
当我们来到了市中心,终于看到了没有被树木占据的空地和几幢看起来依然在使用的房屋,就像是在茫茫林海中变出来的一小片孤岛。在一座金属架组成的瞭望平台下边不远,一个同样穿着厚重冬季制服,但是却没有大盖帽、也没有携带武装的警察检查了我们的证件,这时我才意识到他是我们进入“禁区”之后见到的第一个活生生的人。
↑ 忍不住又偷拍了一张乌克兰警察 来源:小宁摄影,请勿转载
我们继续沿着当年切尔诺贝利市东西方向的主要街道“苏维埃大街”(вулиця Радянська)前进,很快便看到了孤零零一座老旧的两层餐厅(现在是工作人员食堂,所有的食物都需要从“禁区”外运进来)和一座看起来比较新的3层楼旅馆。据安娜说持有多日通行证的访客可以在这里暂住,但是因为辐射的原因最多只能停留不超过72小时。我们在这里也终于看到了其它车辆经过,似乎一下子就增添了不少“人间”的气息。
↑ 1981年拍摄的切尔诺贝利市苏维埃大街上的普里皮亚季饭店,现在这座建筑被用作“禁区”工作人员的食堂 来源:Anatoliy Besedin
↑ 曾经的市中心主干道“苏维埃大街”,右侧的绿色建筑便是用旧饭店改建的食堂 来源:Anatoliy Besedin
继续前行,经过“基洛夫大街”(вулиця Кірова)的十字路口,便是当年的市中心广场。如今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的广场上,孤零零的插着60多个写有村镇名称的路牌,仿佛两排墓碑一样默默的竖立着,这些都是当年“禁区”内被疏散村镇用过的路牌,现在被搜集到这里作为纪念。在广场的西侧是原“乌克兰电影院”,现在被改作了“艾草之星纪念馆”(Зірка Полин);而位于东侧的政府大楼和电报大楼,如今则被作为“禁区”内辐射数据的监控中心。
↑ 原切尔诺贝利地区被遗弃居民点的路牌,像两排墓碑一样竖立着,有的牌子上还插着鲜花 来源:小宁摄影,请勿转载
绕过政府大楼门前的列宁雕像,我们就又一头扎进了黑压压的树林里。从这里拐上已经变成了林间小路的“卡尔·马克思大街”(Вулиця Карла Маркса),之后又转到“列宁大街”(Вулиця Леніна),最后一直来到了普里皮亚季河边。我们看着这条第聂伯河的上游支流依然平静,但是靠近岸边的地方却有许多残破的渡船和码头设施东倒西歪的被冰封在河水里。
↑ 曾经的“列宁大街” 来源:Anatoliy Besedin
离开黑压压的森林,我们再次回到南北方向的主要街道“基洛夫大街”上,这时在我们右手边出现了黄色围墙的切尔诺贝利消防与救援站(Чорнобильська пожежно-рятувальна станція)。在建筑的门外竖立着那座标志性的“挽救世界者纪念碑”(Пам'ятник Тим, хто врятував Світ)。在这座纪念碑上可以看到十字架、地球和核电站形状的装饰物,在碑下方还有一组当年核反应堆“清理者”的雕塑。
↑ “挽救世界者纪念碑” 来源:感谢Mandy提供照片
参观了纪念碑之后,我们乘车准备从北侧离开城区。这时我们又看到路边有一处规模庞大而且似乎被遗弃不久的建筑群,原来这里便是之前被用于清理核污染的工业设施之一。在设施中的一处空地上,我们还看到停放了很多之前使用过的装备。
在装备的前排,我意外的找到了核事故之后临时用月球车改装的一部遥控机器人“СТР-1”,这部机器人曾经被用于清理核电站顶上的放射性物质。但是再往后边看,发现剩下的似乎就都是常规的军用车辆了。虽然诸如БРДМ-2和БТР-70(BTR-70)这样的装甲车辆在设计时都考虑了核战争条件下的生存能力,但是基于“乌拉尔4320”卡车底盘的军用工程车想必没有,可想而知参加当年清理行动所要冒的凶险。
↑ 当年使用过的装备,最右边就是临时用月球车改装的“СТР-1”遥控机器人 来源:小宁摄影,请勿转载
不得不说,在拜访了切尔诺贝利城之后,我最大的感受是这里并没有多少城市的感觉,更像是一处大型乡村的遗址。难怪之前曾经在书中读到1970-1980年代切尔诺贝利地区的居民包括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群体:一边是居住在新城普里皮亚季的新移民,他们大多来自像列宁格勒、基辅这样的大城市,受过高等教育,从事跟核电站有关的技术工作,居住在从平地建起来的新式建筑中,过着苏联最现代化的生活方式;而另一边的老切尔诺贝利城却被称为“农村的首府”,因为那里无论是物质条件还是生活方式,都还是几百年传承下来的老样子。
我正想着,车已经离开了城区,再次回到了密林和白雪之中。这时我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车周围又跑出来不少野狗。这些狗在我们前边和两侧奔跑,但是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还不时的回过头来确认一下我们跟上了没有,让人觉得它们好像要给我们带路似的。
↑ 林间小路上,几小群野狗一直与我们如影随行 来源:小宁摄影,请勿转载
离开切尔诺贝利市之后,我们本来应该沿着公路一路向北前往核电站和普里皮亚季的方向,但是我更感兴趣的却是禁区内原苏联惊世骇俗的超级军事工程——“弧线”超大型超视距雷达的接收基地。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我们的车子从一个岔路口转向了西边的一条被白雪覆盖的林间军用小路上,沿着这里行驶大约10公里,便可以到达雷达基地以及配套的神秘军事城镇“切尔诺贝利-2”(Чорнобиль2)。
↑ 巨大的“弧线”雷达接收天线穿破云层 来源:Chakaro
在下一部分中,我将继续讲述探索切尔诺贝利禁区内原苏联国土防空军遗弃的“计划2999”——5N23“弧线”大型超视距雷达(Объект 2999, 5Н32 Дуга́ ЗГРЛС)基地的故事。敬请期待!
小贴士:
切尔诺贝利简史:
“切尔诺贝利”在乌克兰语中是“艾草”的意思,这座城市曾经是乌克兰历史最悠久的居民点之一,几乎与东斯拉夫民族的历史同期。“切尔诺贝利”这个地名最早出现在1193年,当时记载了王公贵族们在普里皮亚季河西岸狩猎的书籍中提及了一座名为切尔诺贝利的居民点。从16世纪开始,随着犹太人的大量迁入,切尔诺贝利城成为了哈西迪犹太教的中心,到了19世纪这里的犹太裔人口比例已经超过了70%。
在1919年到1923年之间,乌克兰进行了多次行政区划改革,最后苏维埃乌克兰政府将这一带大片农村土地整合为切尔诺贝利地区,首府设在切尔诺贝利城(后升格为“市”),隶属于基辅州管辖。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随着德军和乌克兰民族主义者占领该地,这里的犹太人口也几乎在一夜之间被消灭殆尽。之后切尔诺贝利地区成为了乌克兰民族主义武装活动的主要区域之一。这些武装有的偷袭德军,有的帮助德军围剿苏联游击队,更多的则专注于屠杀当地的波兰裔、犹太裔等非乌克兰族少数族裔村庄。
↑ 二战期间德军在切尔诺贝利用于悬挂苏联游击队员尸体示众的“游击队员之树”,战后成为苏联的爱国主义纪念地,照片中远处的建筑就是“列宁”核电站 来源:Wikipedia-共有领域
苏联政府在1970年开始在切尔诺贝利地区北部修建“列宁”核电站,主要用于解决基辅一带的供电需求。因为核电站的存在,这里曾经一度被作为苏联和平利用原子能的典范和象征而广为人知。直到1986年的核事故之后,由于包括首府在内的大部分切尔诺贝利地区都位于禁区范围内,因此这个行政区划也被干脆撤销,土地则并入了邻近的伊万科夫地区(Іванківський район),直到2020年乌克兰行政区划改革中最终被划入维什霍罗德地区(Вишгородський райо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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