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化历史研究】前现代社会的技术溢出：伏尔加德意志人的遗产

本文为“量化历史研究”第547篇推送

伏尔加德意志人

（图片来源于网络）

1762年，来自德意志一个公国的公主，俄国沙皇彼得三世的妻子，被近卫军拥立为女皇，也就是著名的叶卡捷琳娜女皇（1762−1796年在位）。叶卡捷琳娜女皇掌权后特别注重开垦俄罗斯的广袤土地，而垦荒首先就需要大量的农业移民，这其中她最中意的就是具有较高技术素质却又饱经战乱之苦的德意志老乡。在包括免费土地、税收减免、宗教自由等大量优惠政策出台之下，截至1767年，大约27000名德意志农民被吸引而来，定居在俄罗斯伏尔加河畔的萨拉托夫省地区，逐渐形成后来所称的伏尔加德意志人。

图1 伏尔加德意志人的大致位置

萨拉托夫省面积较小，各地之间地理条件差异较小，而垦殖地又是由俄罗斯官员指定，因此这一批具有较高农业技术素质的德意志移民，其定居和垦殖是偶然且外生的。这就为学者的研究提供了一个极好的历史自然实验场所。俄罗斯的学者Natkhov和Vasilenok发表在Explorations in Economic History的最新文章即以此为背景，探讨了德意志移民对于周围俄罗斯农民社区的影响，考察了前现代社会技术溢出的效应及其限界。

通过找寻和分析当年定性的地方志文献和定量的统计报告数据，作者发现：即使划拨给德裔移民的土地相对于周边俄罗斯邻居们的更加贫瘠崎岖，但是经过100多年的垦殖发展，那些德裔定居点和靠近德裔定居点城镇的发展水平、农机使用率、农业产量和工匠密度都远远高于其他地区。作者据此提出假说，德意志移民带来了更先进的农业技术，越靠近德裔城镇的俄罗斯农民，越能享受到这种技术溢出，并构建了基准回归模型。

图2 德裔移民在萨拉托夫省的聚居位置

回归分析表明，在控制地理条件、人口结构、初期发展水平和地区固定效应后，德意志人确实带来了显著的技术溢出效应：越靠近德裔城镇的地区，拥有更高的重犁使用率。将因变量换成同样具有技术意义的风力磨盘、收割机后，结果依然稳健。根据回归分析估算，每接近德裔城镇50公里，平均每百户俄罗斯农民就会多10副重犁、9个风力磨盘和2台收割机。

图3 重犁和风力磨盘的传播地图

德裔移民不仅传播了农业机械，还在种植结构上对周边的俄罗斯农民产生了影响。基于同样的方法，作者发现每接近德裔城镇50公里，该地区种植小麦和大麦的土地比例将会相应提高8个百分点和0.5个百分点。由于重犁是耕种小麦的利器，作者在新的回归模型中，发现重犁数量越高，对应地区的小麦产量越高。反之，对于不依赖犁耕的粟谷种植，则作用不大，而粟谷正是传统俄罗斯农民所习惯种植的。作者由此判定，正是借助于德裔农民的技术溢出，俄罗斯社区引入了新的农业机械并相应改善种植结构，促进了当地农业产量的提升。

进一步的，作者指出了技术溢出可能的渠道机制，即德意志人通过在自己城镇开设展会来影响周围的俄罗斯社区。德意志人的展会大多开在自己的城镇或者铁路沿线，这些展会大多靠近工具作坊，并且相对于俄罗斯人的展会，持续时间更长、规模更大。因此，周边俄罗斯农民很可能在展会上学习并引入相关农业机械。回归模型的测算中也证实了这一点：距离德裔移民的展会越近，当地俄罗斯人拥有重犁的比例越高。此外，作者还进行了安慰剂检验，他们在今天乌克兰的Chernigov地区也找到了一个近似的德裔移民聚居点，并且这个聚居点很快因外生原因而废弃。这样的聚居点并没能发挥前述伏尔加德裔聚居点的作用。

图4 德意志人的展会和工具作坊

最后，作者在研究中还指出了德裔移民技术溢出的局限之处，即相对于直观的工具引介和农作物选择的学习，一些更软性的技术文化知识需要长时段、面对面的直接交流，但这种交流由于德-俄农民之间的文化差异而较难实现。因此，作者未能发现德裔城镇周边拥有更多技术工匠的证据。

作者以沙俄时代伏尔加河德意志移民聚居点为例开展历史自然实验，考察了前现代时期高技术移民的技术溢出效应。作者进一步发现文化差异会阻碍跨民族的隐性知识（tacit knowledge）的传播，这也导致虽然存在技术溢出效应，但区域的进一步发展依旧存在困难。值得感慨的是，这一批伏尔加河德意志人在20世纪受到了更多的冲击，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均作为交战国主体民族而受到敌视，甚至被苏联政府强制迁徙到中亚哈萨克斯坦甚至流放入劳改营中。最终在苏东巨变后，这批德意志后裔大多选择回到自己祖先的国度，这无疑进一步加重了民族之间的隔阂与创伤。

“量化历史研究”公众号由陈志武（香港大学冯氏基金讲席教授、原耶鲁大学教授）和龙登高（清华大学教授）及其团队——林展（中国人民大学）、熊金武（中国政法大学）、何石军（武汉大学）、蒋勤（上海交通大学）、彭雪梅（中山大学）等人负责。向学界和业界朋友，定期推送量化历史研究经典、前沿文献。同时作为“量化历史讲习班”信息交流平台。喜欢我们的朋友请搜寻公众号：QuantitativeHistory，或扫描下面二维码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