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军军长之子梁晓源：为了补上三毛钱，父亲用盐水刷了一个月牙

开国中将梁兴初，他曾在中央苏区反“围剿”斗争中立下汗马功劳，抗美援朝时期，他用实力让彭德怀称他为“万岁军”军长。他去世时，党中央，中央军委给予他的评价是“他是我们人民军队卓越的指挥员。”

近日，梁兴初之子梁晓源受邀接受了红船杂志的专访。

从“打铁的”到“铁打的”，“梁老虎”9次英勇负伤

“我父亲当初是抡着一把大铁锤参加的工农红军。”据梁晓源介绍，父亲参加红军前在铁匠铺打铁学艺，但干了3年，不仅没有拿到工钱，还不断被铁匠铺老板压迫剥削，在这样的环境下，梁兴初毅然的参加红军，投身了革命事业。

1933年1月，梁兴初被任命为红四军十一师三十二团三营营长，4个月后，红四军十一师改编为红军团二师五团，任九连连长。不久，五团在于都县于都河附近打伏击，九连战士打退了敌人7次疯狂的进攻。这次战斗，梁兴初的左脸颊被一颗子弹穿透，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当大家以为他可能就此牺牲时，他却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梁兴初

“过去，人家叫他‘打铁的’，这次以后，大家都叫他是‘铁打的’。”梁晓源说，梁兴初在不同的革命历史时期，多次在战斗中被子弹穿过身体，一生中共有九发子弹穿过他的身体。直至去世，身体里还有4块弹片没有取出。

1941年皖南事变后，梁兴初所率的八路军115师教导第五旅，为了增援新四军，进入江苏地区，为了重振军威，其部队被改编为新四军独立旅。在之后的陈道口战役中，新四军独立旅成功打通了山东八路军和江苏新四军的战略通道。

当时新四军部队的军服是灰色的，可新四军独立旅的军服却是黄色的八路军军服。对此，梁晓源解释道：“陈道口战役时，父亲带领的部队刚从山东八路军改编成新四军独立旅，还未来得及更换灰色的新四军军服。”

战斗时，敌人看见身穿黄色军服的新四军独立旅，惊恐道“这是是一支黄老虎的部队”。“此战役胜利之后，陈毅元帅握着我父亲的手，连连称赞‘虎将，虎将’。”梁晓源说，“梁老虎”的名字也就这样传开了。

彭德怀大骂梁兴初“鼠将”

热播剧《跨过鸭绿江》里，有一个场景讲述的是彭德怀在会议上怒斥梁兴初。但据梁晓源介绍，梁兴初从来没有对家人主动说起过这段往事。

“他们这一代人在革命生涯中很少讲述自己的经历和作战经过。可能是因为这些战场上的经历，对他们的心灵产生了巨大的震撼作用，回忆历史可能是一件比较痛苦或者是比较令人伤感的事情。一个将军都是从很多牺牲者的尸体上站立起来的，他们通常会很轻描淡写地诉说自己在这一段历史中间的作用性。”

事实上，梁晓源以前也问过父亲这些事情。那时梁兴初在海南军区做司令，彭德怀到海南检查工作。“我问父亲：‘彭德怀骂你吗？’父亲说：‘彭德怀不会骂我。’我说：‘为什么？’他不说了，什么也不解释。我是后来才知道，他没说的话是：彭德怀给他的38军提笔写下了‘万岁军’。”

梁兴初（中）

抗美援朝第一次战役打响后，美国飞机采用的作战方式，是“见鸡打鸡，见狗打狗”，见到人更不会放过，整个北朝鲜的地面，所有的房屋几乎都摧毁殆尽。部队在缓慢向前进的时候经常受到空袭的骚扰，空袭号一响必须马上隐蔽。再加上朝鲜的百姓和朝鲜人民军的后撤，道路狭窄拥挤不堪，志愿军向前推进的速度非常缓慢。但由于联合国军向前推进速度非常快，原来的作战计划改变了。

当时，梁兴初的38军是四个军里面最后一个渡过鸭绿江的部队。

“彭老总当时下令，让我父亲率领38军急速向前开进，向军隅里、熙川方向完成穿插迂回战略任务，断敌退路。39军、40军则正面向突出冒进之敌发起攻击。当时得到的情报是，熙川只有南朝鲜部队的一个营。”

在向熙川赶进的时候，38军112师师长杨大易在满浦碰到了朝鲜人民军的一位同志，这位朝鲜同志以前在112师当过兵，参加过天津战役，1950年6月份才回到朝鲜人民军。

两人在一起吃饭时，杨大易询问他熙川守敌情况，却得知了一则惊人的消息：熙川驻有一个美军黑人团，而且规模足有上千人。

“前面的熙川有没有美国人？”

“有。”

“那你知道是什么样的美国人？”

“黑人，有一千多人。”

杨大易听到这个消息后惊恐万状，情报里说熙川只有南朝鲜部队的一个营，怎么会有美军一千多人，那可是一个团的美军编制，他的火力状况，绝对非我军可以比拟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杨大易赶紧地把消息报告给了梁兴初。“我父亲一听有美国黑人团在熙川守备也很惊讶：黑人团？还是朝鲜人民军的情报？难道我们的情报不准？打美军黑人团可得慎重。”

根据这份情报，梁兴初决定修改一下作战方案，并同时电报了总部。考虑到当时38军只有一个师过了鸭绿江，剩下的两个师，其中一个在鸭绿江的北侧还未过江，另一个师正在开进途中，那不妨再等一等，等两个师汇合后再去进攻熙川黑人团，要确保打有备之仗。

梁兴初

为了等这个师，他们就地呆了一晚，第二天才开始发起攻击，而且在前进途中，又和沿途零散敌人恋战，打打停停，结果又耽误了时间。到达熙川后发现没有任何敌军存在，部队赶紧向前追击，追击途中俘虏了一部分运送物资的韩国散兵，审问他们后得知，敌军早在凌晨三点就已撤离熙川，并且熙川根本就没有美军黑人团。

正因如此，导致38军未能及时隔断清川江南北之敌联系，完成穿插迂回的战略任务。

后来，在志愿军总部第一次战役总结会及第一次党委扩大会议上，彭德怀在会上总结得失，说志愿军入朝的第一仗打胜了，毛主席很高兴。彭德怀表扬39军、40军、42军完成了任务，但说到38军时却只表扬了335团在飞虎山打得不错。

党委副书记邓华在总结中讲到第38军对敌情估计过高不敢大胆穿插，致使敌人乘机逃跑的情况时，彭德怀突然发怒：“38军梁兴初来了没有？”“梁兴初，我问你，你38军为什么那样慢慢腾腾、拖拖拉拉？我让你往熙川插，你为什么不插下去？你这个军长是怎么当的？”“你梁兴初胆大包天，你有什么了不起！”“都说你梁大牙是员虎将，我没领教过，我看是鼠将，老鼠的鼠！老子让你打熙川，你说熙川有黑人团，一个黑人团就把你给吓住了！我看你是临战怯阵！什么黑人团，你们是自己吓唬自己！38军是主力？主力个鸟！”

在这样高级别的会议上，不仅骂了梁兴初，还把38军都给骂了，梁兴初便顶了句嘴：“不要骂娘嘛。”“不要骂？老子就要骂！你打得不好，我彭德怀就要骂你梁兴初的娘！我彭德怀要打得不好，你梁兴初可以骂彭德怀的娘！我彭德怀别的本事没有，斩马谡的本事还是有的！”

大会上被当众批评的梁兴初，他是怎么看待这个事情的呢？梁晓源向红船杂志透露，事实在会议之前，梁兴初的底气是很足的。

“第一次战役志愿军一共歼灭了一万五千余人，其中我父亲领导的38军就歼敌四千六百余人，另外，飞虎山诱敌工作也是38军属下的335团完成的，整整五天五夜坚守阵地，打的非常顽强。可以说给志愿军也是做出了一个很好的表率。”

但开会前，彭老总和其他几个军长一一握手，唯独绕过梁兴初，板着脸坐在会议桌的主席位置上。“我父亲也只是以为彭老总太操劳晃了神没注意到，并没有意识到他会如此动怒。”

但梁兴初这些从小参加革命，受党教育的同志，自始都明白要始终服从党的领导，理解的要服从，不理解的也服从，虽然他内心里感到有一些委屈，但是执行志愿军的决议，这是不能做任何动摇的。

“他个人对于这段历史并没有很多的想法和看法。”梁晓源说，那次会议结束以后，我父亲说了一句话，“我梁兴初是打铁的出身，我38军也不是纸糊的，能不能行，打不打的好，我们下一场战斗再见！”

“他回到军部后把责任都揽了下来，说第一次战役没有打好，没有完成战略迂回任务，责任在于他梁兴初，他是军长，要承担全部的责任，因为他的指挥不当，造成部队受了这么大的批评。‘我坚决虚心接受批评，但这一次不等于下一次，我们下次一定要把38军的威风打出来，让全体志愿军看一看，我38军是不是主力！’”

梁兴初

创世界步兵史奇迹，打出“万岁军”称号

经历过第一次战役的“失意”后，第二次战役打响时，38军奉命攻打朝鲜北部战略要地德川。

梁晓源透露，42军原本要派一个师支援38军，但被父亲一口回绝，他对副司令韩先楚说“打德川我们包了，42军该干什么干什么，要打德川我38军足够了。”

开战前计划作战方案的那一夜，梁兴初抽剩的烟头装了一大碗。

“第二天早晨，我父亲把作战方案拿出来跟政委刘西元商量，刘西元看到我父亲眼睛通红，再看到他桌子上满满的一大铜碗的烟头，就说不用看了，这个方案一定是你的精心策划。”

结果，规定3天打下德川，38军用了五个小时就全歼伪七师师部及所属第五、第八联队，并生俘美军顾问团上校团长。

整个二次战役中，38军独自毙伤俘敌11000余人，缴获各种火炮239门、汽车1500余辆，歼敌总数占全军歼敌总数的33%。38军痛打伪七师，奇袭武陵桥，穿插三所里，血战松骨峰，突破“三八线”……后来不少成功战例，被编入我军军事教案。

梁晓源讲述，38军在此期间还创造了一个奇迹。

打下德川后，彭德怀命令38军当夜出发进到嘎日岭、兴德里一带，以消灭东援、南逃之敌；之后进逼价川，攻击军隅里、价川之敌。

梁兴初发现德川以西的嘎日岭山高林密、地势险要，是向军隅里进军的必由之路，如不占领，敌人就会在这里卡住前进道路。即使我军能插到三所里，也会因缺少主力配合而难以坚持。因此他果断指挥114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歼敌人，占领了嘎日岭主峰。随后，38军113师承担了一个对战局具有决定性意义的重大任务，奔袭三所里，切断美第9军南撤通路。这是一场关乎决战是否取得胜利的奔袭，38军113师的战士用两条腿与全机械化的美军进行竞赛，在不断与敌遭遇的情况下，沿着山间小路急速前进。14个小时后，113师创造了奇迹：奔袭145里成功攻占三所里。

梁晓源接受红船杂志专访

“14小时急行军145里是什么概念？1990年海湾战争的英美部队进攻败逃的伊拉克军队，一天一夜的进攻速度也不过100至110里，而当时志愿军行军路线还是险峻的山路环境。”梁晓源认为，这简直是世界步兵史的一个奇迹。

三所里被攻占后，敌人企图夺回三所里，113师打退敌人多次进攻，又炸掉了公路大桥，使敌人经三所里南逃、北援的企图化为泡影。

在三所里大战方酣之际，梁兴初派副军长江拥辉带领114师主动出击，迅速攻占了风章洞等地，并分割包围了美第25师、第2师及伪军第1师各一部。同时指挥112师插向双龙里，围追堵截美第2师和美第八集团军炮兵部队。

112师335团为追击南逃的敌军赶到了松骨峰一带，一营三连奉命抢占松骨峰北侧的无名高地，截击敌人。三连官兵以百人之力，在无险可守的情况下，阻敌数个师长达十几个小时，为主力部队围歼敌人、夺取第二次战役的胜利争取了宝贵时间。这场著名的松骨峰阻击战，后来被魏巍写进了战地通讯《谁是最可爱的人》。

对于38军在第二次战役中的战绩，彭德怀总司令特发电报通令嘉奖，并在嘉奖令上写了“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38军万岁！”38军因此成为了解放军历史上唯一获得“万岁军”褒奖的荣誉部队。

梁兴初在军中有过诸多称号，从“打铁的”到“铁打的”，再到后来的“梁老虎”以及万岁军军长。作为解放军高级将领，集荣耀于一身。

但梁晓源却说，父亲梁兴初对这些事情很坦然。“父亲几乎不在我们面前提及这些东西。那一代人经历的阵仗很多，一生中只有一个理念：党交给我的任务，我要用生命去捍卫，这是种责任所在。他们认为称号只是一种鞭策和鼓励，对个人的贡献与荣耀，他们看的很淡。”

为给怀孕妻子买芭蕉，用盐水刷了一个月的牙

对于自己这位久经战场，满身荣耀的父亲，梁晓源对他的评价之一是“一个非常有责任心的人”。

“这一点从他为我母亲买芭蕉这件事上就能充分体现。1949年初，我母亲怀有身孕在大凉山地区。有一次乡亲在卖芭蕉，我母亲因为怀孕，有点嘴馋芭蕉，但当时父亲母亲两个人口袋里都没有钱。”梁晓源介绍，当时每个干部和战士都发有两块大洋，这两块大洋白天带在身上，晚上到达驻地又得交回去统一保管。

当时，梁兴初身上也有两块大洋，他用了三毛钱给爱人买了一小把芭蕉。但是这已经违反了部队纪律，梁兴初把情况报告给了后勤处处长。怎么来补偿这个三毛钱？他和处长说，你下个月就不要发给我牙粉、肥皂这些生活品了，这三毛钱抵扣下个月配发的牙粉、肥皂。就这样，梁兴初靠盐水刷了一个月的牙。

“那个时代的老一辈共产党人，他们遵从党的纪律、廉洁奉公守法的这种责任心，给我们做儿女的作出了很好的示范，告诉了我们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纪律。”梁晓源说。

梁兴初一家合影

由于工作繁忙，梁兴初与子女的相处非常少。通常他工作都是到了深夜或凌晨，回来的时候孩子们还在睡觉，等孩子们早晨起床去上学的时候，他正在休息。往往一个礼拜或者两个礼拜才能跟子女见上一面。

年少时的梁晓源也曾不解过，为什么父亲总是那么忙？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通过父亲的战友、部下、以及老领导的回忆，梁晓源对父亲的敬仰和崇拜越来越深刻，也更加理解了为何父亲总是那么忙。

话说至此，梁晓源回忆起了一件往事：

1968年，毛主席接见全军团以上干部。接见完以后，我父亲兴高采烈的回来了，回来以后他跟我说，“儿子，你跟我握握手吧”，我说为什么要跟你握手呀，他伸出他的手：“这只手，今天下午跟伟大领袖毛主席握了很长时间，你应该跟我握握手。”

梁晓源觉得这个事情年轻人可能不太理解，但这种忠于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无限热爱这个国家和人民的精神，却一直感动着他。

“我父亲这人，心思单纯，想法也简单：有哪个山头守不住，就派他去守，有哪个阵地攻不下来，就交给他来攻。他就是一个军人，执行命令那就是坚决彻底，忠心爱党，决不会反党。这是那一代共产党人的信仰，是他们的精神支柱。同时也会在无形当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

抗美援朝精神无论多久都是高尚的

值得一提的是，近些年网络上屡有一些所谓对抗美援朝出国作战“质疑”的声音出现。在采访的最后，针对这些现象，梁晓源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梁晓源认为，抗美援朝至今已经70年，当年的志愿军抛家舍业，为了保护新生的中国政权，为了信仰，为了国际主义精神，为了自己的儿女后代能够平安地生活在阳光下而牺牲在朝鲜，无论多久这都是一种高尚的精神。

梁晓源说：“中华民族有很多精神，包括长征精神、井冈山精神、延安精神、西柏坡精神等，这些精神也包括抗美援朝精神，这是我们中华民族发展并且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中华民族是要有精神的，一个没有精神的民族，是颓废的。我们中华民族是一个勃勃向上的一个民族，生机盎然的一个民族，他必然是要在精神层面上立足于世界民族之林。”

梁晓源还表示，如今党中央有关部门陆续出台一些政策，针对目前存在的，对中华民族精神层面混淆、污蔑、诽谤造谣的行为予以坚决打击，这是非常重要并且非常及时的。“举例来说，黄继光，邱少云，杨根思，他们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一个精神代表，他们就是鼓舞我们中华民族，向中国梦迈进的一个推动力，因此必须要大力弘扬，也必须要一直传承他们的事迹与精神。”【本文图片由受访者梁晓源提供】

撰文：周晓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