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片儿、裹脚布、大炖菜和露天厕所:二战德国老兵汉斯·梅尔克的东线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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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片儿、裹脚布、大炖菜和露天厕所:二战德国老兵汉斯·梅尔克的东线日常

采访者:理查德·克莱门特(Richard M.Clement)

受访者:汉斯·梅尔克(Hans Melker),国防军第68步兵师老兵

问:您的全名?您二战期间在哪支部队服役?

答:我叫汉斯·梅尔克,曾经在第169步兵团第1连服役,我们团属于第68步兵师,师徽是一头熊。

国防军第68步兵师的师徽,该师长期在东线南部和中部作战,终战时在捷克向苏军投降。命运多舛的王牌狙击手,立陶宛裔德侨布鲁诺·苏库斯(Bruno Sutkus)是第68步兵师的名人。

问:您参加过希特勒青年团吗?

答:我参加了,但不是自愿的。好像是1938年吧,我那会儿在一个远足俱乐部,活动时候,大家就去森林里远足,顺便修理林子里的神龛。再往后,希特勒青年团就吞并了俱乐部。原来的俱乐部都是些好脾气的基督徒,但希特勒青年团里全是舞枪弄棒的愣头青,我的父母对此非常不满,但也没啥办法。男孩子天性如此,还有这么大一群同龄人天天陪你玩,想不喜欢都难啊!在希特勒青年团,我们学会了射击、无线电和地图技能,还参加了各种比赛和军体训练。岁数再大一些的时候,我又参加了帝国劳役团(Reichs Arbeits Dienst,RAD),被派去修筑防滑堤(防止山体滑坡的加固措施)。1942年10月,我被征招进德国陆军,这是义务,不去不行。

在欧洲各地的道路旁边经常可以看见供奉着耶稣像的小神龛。

列队前往工地的希特勒青年团员。从1936年开始,希特勒青年团逐渐吞并了德国所有的青少年组织和俱乐部,形成了一家独大的局面,该组织的成员是14-18岁的男性青少年。

帝国劳役团的成员年龄比希特勒青年团稍长,主要招收18-25岁的男女青年,这是一个军事化的劳动组织,每个适龄德国青年都需要在这里劳动至少六个月。

问:部队的新兵训练是什么样子的?

答:其实和希特勒青年团,还有帝国劳役团的军训没什么两样,我们早就适应了。参军之后,父母反而放心了好多,因为部队纪律严明,而且社会上尊敬军人和退伍军人。我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他们总是给我写信,还省吃俭用给我寄东西。说起来我其实挺对不起我老妈的,老妈费了那么多功夫给我打围巾、织毛衣、做手套,我却一样都没有穿过,全部都拿去和战友交换了制式用品,当然,我从来没在家长面前提过这回事情。

我那时候也不爱给他们写回信,有时候会一连收到好几封信,看得出来他们很着急,很担心我,总是问我干嘛不回信。其实,我也没有忙到没空回信的程度,我年轻时候实在是太不懂事了,有这么好的父母却不珍惜……

德军战地邮局工作人员。

正在阅读家信的德军士兵。

问:您的父母后来怎么样了?

答:我家住在柏林附近一个叫做巴贝尔斯贝格(Babelsberg,波茨坦的一个区)的地方,战争期间,那里遭到了盟军轰炸,我父母跑到防空洞里躲避,结果一枚炸弹正好落下,把他们砸在里面。爸爸当时就没了,妈妈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月,后来也没挺过去,然而,我家的房子却安然无恙。那天,我的连长告诉了我父母双亡的噩耗,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成了孤儿,而父母活着的时候,我甚至都很少和他们说谢谢……

问:实在对不起,回忆起这样的往事,实在是太痛苦了……

答:之后我就日夜想念父母,思考战争。美国人只是说:“这些纳粹都活该”,但他们知道我们究竟遭了多大的罪吗?没错,德国人的确做出了很多残暴的事情,但我的父母错在哪里?他们唯一的错误就是没有揭竿而起反抗纳粹政权!大家常说,如今的人们已经冷血到眼前发生了凶杀案都会无动于衷的地步,那么,如果我说,觉得德国人全体罪有应得的那些人,就等于赞成警察来到案发现场之后,连杀人犯带目击者全部干躺,大家又会怎么想?啊,“我当时害怕极了“、”这关老子什么事“、”还不是因为交友不慎,吸毒吸大麻才丢了性命“这些废话又该出来了吧?多他妈虚伪啊!轰炸平民就是犯罪,而往下扔炸弹的轰炸机组却成了英雄,这就是在混淆视听。现在谁还敢质疑往老百姓头上丢炸弹的事情呢?那些飞行员可是英雄啊,他们做的事情都是正义的!

啊,好吧,说回我的军旅生涯,你想了解什么?

问:战争时期您是在东线吗?

答:除了受训和休假,一直都在东线。43年一整年和44年上半年(注:第68步兵师在1944年上半年撤回波兰修整),我们都在和苏军打仗……敌军、伊万、老毛子……反正都是他们。你可能听说过德国兵把在东线服役看作刑罚,其实并不是这样。有很多德国兵只是“在东线呆过“,但更多的人却是”一直在东线“。对于我们而言,东线就好比是一场持续多年的大型战役。你只要去过苏联,就永远不会忘记那里的广袤和质朴,但苏军实在太凶残了,他们经常会杀死德军伤员,有时候连俘虏都不留。不过,我当然知道也有很多”好老毛子“。

我们排有个辎重马车驭手就是苏军俘虏,厨师做饭的时候,他也会打打下手。有一次,这小子在厨房附近抓到个苏军伤兵,然后往人家身上浇开水,还觉得挺好玩,气得大厨差点没把他给毙了。后来,这家伙再惹祸,我们就威胁他,要给他发一枚大勋章,然后再把他扔给苏军,他听到之后会吓得半死。后来呆的时间长了,这小子也就逐渐老实了。

厨师和他的助手在煮土豆。

问:那么您获得过勋章吗?您的军衔是什么?

答:我得过二级铁十字,勋章绶带别在衣服扣眼里;还有步兵突击章(Infanteriesturmabzeichen),要参加好几次进攻行动,而且要打赢了才能获得。我还有一枚战伤章,代表我受过伤。我们也管勋章叫“铁片儿(Blech)“,有些军官攒了一大堆的”铁片儿“呢。

扯远了,勋章是士兵的荣耀,我们为此感到自豪。我认识的美国老兵都把自己的勋章裱在相框里,堂堂正正地摆在自家客厅,我可不敢这么干啊——万一哪天,有个送报纸的愣头青进屋就问:“爷爷,你是怎么得到这些勋章的啊?“我怎么答?“小子,你爷爷我是全世界最牛逼的纳粹兵”,难道要这么回答吗?哈哈。

我是个代理下士(Gefreiter,又译豁免兵),就比上等兵高一级。有件事情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就是我被打坏了肺回国休养那次。他们在医院里给我发战伤章,还煞有介事地弄来一大堆希特勒青年团的小崽子围观,忽悠他们为国负伤光荣,伤疤就是荣耀什么的。之后,有个小子问我到底伤到了哪里,我忽悠他说我鸡巴炸飞了,那小子当时就不好啦,哈哈哈哈哈哈!

军医院的护士正在帮助德军伤员喝水。

问:那您的铁十字是怎么拿到的呢?

答:我在给一位排长传令的时候,发现一处废墟里还藏着俄国兵,然后我就跑回去告诉了班长,他让我带着几个战友和机枪手去把那边打扫干净,没什么特别值得讲的地方。我那时候是传令兵,命令文件装在地图包里,挎在腰带上。我一般都会用衣服把地图包遮住,一旦被伊万们看见地图包,他们就会认为我可能是个当官的,或者至少是个传令兵,那样容易被盯着打。

问:说说制服和装具吧!

答:好啊,我们的衬衫特别长,大兵们叫它“跳蚤窝”。衬衫过长的下摆常常会被剪下来,当作擦枪布用。外衣是成套的绿色羊毛夹克衫和野战裤,夹克胸部有俩小兜,下边有俩大兜。在训练时候,教官要求外衣口袋必须平整,所以里面不能装太多东西。但在战场上,由于没办法时刻背着背包,我们的衣兜里总是鼓鼓囊囊地塞满各类杂物。我们还有一顶钢盔,在内侧用白色的大字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即便光线不好,也能分得清哪顶是谁的(注:德军钢盔有不同的尺码),炮弹快要落到头顶的时候,谁都不想浪费时间乱抓一气。我们还发了便鞋和靴子,便鞋叫我卖给了鞋匠,鞋匠会偷偷收来士兵不要的鞋子,然后转手卖给老百姓,交易的时候,鞋匠还会给你写一张便鞋正在修理的假凭条。按照规定,每位德国军人的被服装具都必须齐全,如果丢了一样,那麻烦就大了。如果你的袜子穿坏了,那么你要么补了它,要么收起来,就是不许随便丢弃。

这一顶钢盔内侧就用白漆写明了所有者的姓氏。

问:在穿了袜子之后,您还会用裹脚布(Fußlappen)吗?

答:裹脚布啊,哈哈,我差点忘了。这东西应该这么穿,首先,你应该站在它们上面,脚趾和脚后跟各对准一角(在地板上比划)。之后收收脚趾,把这一边折上去,然后再把另一边折上去(继续比划)。我穿坏袜子之后懒得自己去补,连妈妈寄来的针线包都给了我最好的哥们,让他代劳修补袜子。我妈做的袜子被我拿来换烟、换吃的、换杂志看,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啊,其他的战友们巴不得老娘给他们寄袜子呢。拿袜子换东西的行为后来还惹出了麻烦,隔壁连有个弟兄穿着从我这儿换来的袜子,不幸中招,整个人炸得就剩半个,脑袋和胸腔全没了,他穿着的袜子上面绣着我的名字,结果他们连长认为那是我,还来问我们连的军士长我是不是丢了——当然没有。

除了在冬天,我经常会只穿裹脚布,不穿袜子,因为裹脚布可比袜子结实多了,就算是磨破了,也不用补,只要换个没磨破的角放在脚后跟那里就行。我们有时候也会管煮过的大头菜叫裹脚布,两者都是瘪瘪嘟嘟,皱皱巴巴,而且闻起来都挺恶心。

德军制式裹脚布,历史长达300余年,自打普鲁士时期到东德时期就没有变化,就是一块40x40cm的亚麻布或棉布。裹脚布看似简陋,但却非常耐磨,吸汗,能够有效防止士兵足部磨伤或冻伤,也可以减少不合脚的靴子带来的不适感。

如何使用裹脚布的图示。

问:吃饭问题怎么解决?

我们有辆野战厨房拖车,大家管它叫“炖菜大炮(Gulaschkanone,此物和马拉火炮一样需要连接前车)”。做好的饭菜装在保温桶里,让人背到前线。或者去野战厨房那里排队,让大厨给大家打饭。野战厨房的炖菜是用大头菜和肉做成的,还有面包。

一辆连接在前车上的“炖菜大炮”。

问:你们部队有人生虱子吗?

答:当然,俄国房子里全是虱子,睡一宿爬一身。我们的军医会把虱子粉撒在屋子里面,但根本杀不干净,还不如睡在外面潮湿的地面上。真不是不讲卫生才会招来虱子,我们已经尽量保持个人卫生了,但虱子该来还来。有一回,上面来人检查虱子,负责检查的那人拎起我们的衣服看了看,然后惊呼这些人实在太他妈懒了,简直埋汰如猪。“天天换内裤不就拉倒了?”听罢,大家纷纷把脏衣服丢向检查员。

一包德军军用虱子粉。

问:你们会使用缴获的苏军武器吗?

答:不会,至少我想不起来,我觉得毛子缴获我们的武器要比我们缴获他们武器更容易些。哦,有时候我们会把俄国军帽上面的红星拆下来自己戴,但并不是人人都愿意这么做。

问:给你们发过“铁配给”(无法供应热食时下发的野战口粮)吗?

答:发过的,长官下令才可以吃。“铁配给”包括硬饼干和肉罐头,如果有战友负伤,被抬下前线,大家就会把他没吃完的饼干和罐头席卷一空。有些人根本不管长官下不下令,从干粮袋里拿出来就吃,我可从来不这么干。

德军的“半铁配给(halb-eiserne Portionen) ”,只包括硬饼干和肉罐头。全套的“铁配给”还会有蔬菜罐头、咖啡、速食汤和盐。注意图中的袋子是专门用来装饼干和面包的,也是德军的制式装备。美军认为“铁配给”里面的硬饼干极其难吃,但罐头却非常棒。德军制式肉类罐头有很多种,但罐体并不标明是什么,而且全都一样大,吃的时候如同开盲盒。

问:您有干粮袋(Brotbeutel)吗?

答:每个士兵都会配发干粮袋。这东西是个挂在腰带上面的帆布袋子,本身还配有布制的肩带,肩带可以派上很多用场,唯独没人用它斜挎干粮袋。干粮袋是装食品的,但大家什么都往里塞,背包不在的时候只能这样。

干粮包和配套的肩带,虽然名曰干粮袋,但里面装的一般都是餐具、牙刷、火柴之类的杂物。

问:您是不是把防毒面具给扔了?

答:可不敢,专门有个士官负责检查,发现就坏菜了,我可不想给自己找事。

问:您那时候戴手表吗?

答:我的老师送给我一块手表,但在我住院的时候,手表丢了,可能是被人偷了吧。可能是贼偷的,也有可能是医院的人干的。前线的军医不会动你的私人物品,但在你办理出院领取私人物品的时候,你会发现少了许多,问他们,他们就说:“来时候就没看见啊,一定是路上搞丢了吧?”我记得我当时有几张阵亡苏军的照片,不是我照的,我那会儿没有相机,也忘了是怎么来的了。在我出院的时候,有个护理员一个劲的和我要这几张照片,我就给他了。为什么非要这几张死毛子照片呢?我整不明白,难道看着好玩吗?

问:您最害怕哪种苏联武器?

答:我们最害怕苏军的野战炮和火箭炮,但就我个人而言,端着刺刀的蒙古士兵最可怕,从小就觉得吓人,光是想一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问:身份牌(Erkennungsmarke,俗称狗牌)放在哪里?

答:哈哈,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狗牌是有挂带的,可以戴在脖子上。这玩意是金属的,有时候我一弯腰,这东西就会从领口冒出来,然后等我再起身的时候,它就又贴到了肉上……真他妈凉啊!所以,我一般都把它夹在士兵证里面,装进兜里。

一枚带绳的德军身份牌。

问:你们受过夜战训练吗?

答:有夜战训练,教官在天黑之后把我们拉出去,然后在周围大喊大叫,乱扔手榴弹,一片嘈杂之中,所有人都一脸懵逼。夜战就是这样的,特别混乱,当然昼间的战斗也好不到哪儿去。

问:上厕所问题怎么解决?

答:这个问题好啊……如果有时间,就用铁锹挖个坑。如果没时间,那就随便找个地方拉吧……苏军往我们这边撒传单,形同提供免费手纸,但就是太薄了。在宿营地,我们会在茅坑上搭建木头架子充当坐便。天冷了,我们就住进房子里,到处都写着“请使用卫生间”,但好多房子根本没有卫生间,死冷寒天上个厕所还得跑出好远,所以有人就干脆屋里拉屋里尿,这要是被逮住了,可就有得瞧了。

边拉屎边看报的德国兵。

问:当时德军有自行车吗?

答:自行车很多,但在东线并不常用,那里的路太破,没个骑。

骑自行车的德军。

问:您戴过哪种军便帽?

答:我们有一种船形帽,是斜着扣在头顶的。1943年出现的新型野战帽带有帽檐,但要等到你的旧帽子报废之后才可以领取,所以我从来没戴过这种帽子。我们还有类似于警帽的大檐帽,上面带有白色的兵种色镶边,肩章上也有。大家可以通过不同颜色来辨认对方属于哪个兵种,步兵是白色,炮兵是红色,工兵是黑色。当然,有些兵种不用看兵种色就能认得出来,如果这哥们人高马大,浑身肌肉,冲他喊都听不见,那他一定就是炮兵。如果这哥们心灵手巧,眼神狡黠,那就是军医没错。如果这哥们态度嚣张,不像好人,那就是宪兵。如果这哥们满脑袋青一块紫一块,散发出汽油的味道,那他是装甲兵。如果这哥们的耳朵已经挤扁了,那就是通讯兵。主计官(Zahlmiester,军队文职会计)最难辨认,因为他们看起来压根就不像当兵的。

炮兵聋,军医滑,宪兵不像好人……

哈哈哈哈哈,就到这里吧,我饿了,咱们吃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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