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线泥坑两兄弟：半履带车和自行高炮

1941年秋季，深入苏联的德军很快就在秋冬交替之际认识到了什么叫做"大酱缸"：连绵的秋雨将未铺装道路变成一望无际的泥潭，大批乘用汽车和运输卡车陷在里面无法自拔，士兵们浑身上下糊满了各种形状的泥巴。很明显，除了全履带车辆之外，也只有半履带车才能从这片令人发疯的烂泥地狱里爬出来，顺带解放其他被困车辆。

图注：还没有淹没到膝盖，这样的场景已经算是司空见惯甚至轻松愉快了。苏德双方很多老兵都有这样回忆，踩进烂泥里使劲一拔，脚是出来了，靴子留里面了

然而此时绝大多数半履带车都在跟着一线部队运输步兵牵引火炮，将这些车辆撤下来跑运输无疑是无法容忍的。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脑壳一根筋的德国人为了牵引不同的火炮而设计装备了一系列不同吨位的半履带车，1吨级的Sd.Kfz.10，3吨级的Sd.Kfz.11，5吨级的Sd.Kfz.6，8吨级的Sd.Kfz.7，12吨级的Sd.Kfz.8，18吨的Sd.Kfz.9……令本就不胜烦扰的后勤体系更加抓狂，德军痛感必须统一并简化半履带车家族了。

图注：国外网友总结的德国半履带车辨认方式，看负重轮布局构型和减重孔的形状与数量

1942年5月7日，希特勒下令专门针对东线战场环境开发一种低成本的5吨级低速运输型半履带车，要求载重能力3吨，牵引能力6吨，取代现有全部5吨级及以下半履带车。该项目称为schwerer Wehrmachtsschlepper，"重型国防军牵引车"，缩写sWS，由善于研发重型轮式车辆的布辛-NAG公司设计。然而，布辛-NAG当时更加优先的任务是给陆军生产卡车，腾不出多少人手去搞新项目，第一辆原型车迟至次年春才完成。

图注：国外私人收藏家手中可以行驶的卡车构型sWS，注意其履带式行走机构酷似坦克，主动轮齿圈咬合在履带母板上

为适应东线的恶劣路况，该车最大的特点是抛弃了德式半履带车常用的 "湿"式窄履带，而是采用了和坦克一样的"干"式宽履带，分为公板（接地且有导齿）和母板（不接地且无导齿）——德国重装甲车中只有"虎王"坦克生产型五齿主动轮搭配的Gg 26/800/300履带与此构型类似。动力为一台100马力迈巴赫HL 42 TRKMS V6发动机，对于这辆全重13.5吨的车辆来说略显不足，最高时速仅有27千米/小时，但载重能力达4吨，牵引能力更高达8吨，比设计要求更高。驾驶室为冲压制造，车厢则为卡车式木制结构，大量采用直线设计以尽量简化工艺，整体设计仍旧是一股浓重的德味，前桥无动力，交替式重叠排列的负重轮和扭杆悬挂，但负重轮为冲压制造。

图注：国外私人收藏家在ebay上出售的sWS履带，可清楚分辨公板和母板特征

虽然性能满足甚至部分超出需求，但sWS的生产却经历了反复拖延，调整生产线必然导致产能暂时降低，前线装备供应出现巨大缺口，而这在局势已不乐观的1943年就更不能接受了。此外，盟军日益猛烈的空袭也对德国的军工生产造成极大影响。直到1943年12月，sWS才进入量产，并于次年初装备部队，主要用于牵引Pak43/41型88mm反坦克炮。此时的德军即将面对苏联红军十次突击，大量的88炮用于殿后阻击追兵，投入东线战场的sWS在此时暴露出了速度过慢的缺点，挂上火炮之后跑不快，很多都是连车带炮被冲上来的苏军坦克一起轰成碎片，迫于无奈的前线部队只好将sWS作为补给运输和辎重牵引车辆，避免暴露于一线。

图注：sWS的典型应用，牵引Pak43/41型88mm反坦克炮和缴获的A-19型122mm榴弹炮

随着德军防空压力日益严峻，81辆sWS被改造为自行高炮，车身上层结构进行完全改装，采用厚12mm至15mm的装甲驾驶室，在车厢中央安装一门型37mm防空炮。这个改型并不算成功，由于其速度始终不能令作战部队满意，基本上都被部队自行拆除高炮，充作装甲牵引车或补给车使用。有模糊照片表明在柏林战役后人们发现一辆似乎安装四管Flak 38型20mm防空炮的sWS，估计即使实车存在，也只是野战改装。

图注：博物馆中的装甲版sWS车身

图注：sWS自行高炮线图

在战争结束时，sWS总产量仅有区区825辆。至少有一辆sWS被改装为Panzerwerfer 42，"装甲自行火箭炮"，使用来自于Sd.Kfz.4/1"骡"式自行火箭炮的装甲车身和武器，但是否投入过实战却不得而知。捷克斯洛伐克的太脱拉公司在战争期间也曾参与生产sWS，战后改装140马力发动机，继续以T809的型号生产了少数。

图注：sWS自行火箭炮少数几张存世照片

图注：sWS自行火箭炮车内结构，可见左右两侧的备用弹药架，驾驶员坐席和炮手坐席，圆形手柄为火箭炮手动调整手柄

图注：这张照片经常被误认为是sWS，但如果稍加留意其散热器中网和前轮钢盆形制，就能判断出是战后捷克生产的T809

德式半履带车的发展至sWS，在技术上已经是走到了尽头。德国半履带车的设计思路主要用于越野牵引火炮，为此必须要将动力输出集中到履带行走系统上，前桥无动力，只负责转向，履带部分也要尽量的长，在sWS之前的半履带车上，履带板之间采用滚针轴承的"湿"式连接，减少摩擦损耗延长寿命，但也明显造成结构复杂制造困难。

图注：德式半履带车的湿式履带结构，可见其复杂程度，笔者猜测其连接方式为：3个滚针轴承（5和8）套在上一块履带板的大孔（3）内，下一块履带板对正后插入履带销（12），并以开口销（13）等其他紧固件固定，11、14、15等则为胶垫及其紧固件

此外，长长的履带式行走系统必然造成转向阻力增大，包括sWS在内的德国半履带车采用了多用于全履带车辆的CleTrac转向机构——换句话说，完全可以把它们理解成带着前轮的履带式装甲车——当前轮转向大于15°时，方向盘通过传动机构，断开差速器里的转弯侧啮合圆柱齿轮，将内侧主动轮上的功率传递到外侧，使内侧履带处于随动状态而非刹住，以尽量减少功率损失。这套机构对于轮式/半履带式车辆来说机构过于复杂，反过来又进一步加大了生产和保障的压力。而美式半履带车不承担火炮牵引作业，技术本质就是越野加强版的4X4装甲车，前桥有动力，只需将后轮变成履带式行走系统即可。

图注：上为半履带车CleTrac差速转向机构，可见两个圆柱啮合齿轮（d），这两个关键的小东西由于负载太大而经常损坏，下为普通卡车后桥差速器，两相对比，复杂程度一目了然。

德国人在努力改良半履带车的同时，也在寻找全新的低成本方案。东线战场缴获的苏联STZ-5型全履带牵引车给德国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42年春，陆军武器局6处指示斯泰尔公司吃透STZ-5，并随后在夏天提出了具体要求。不同于德国陆军在下达武器研发指示时常见的模棱两可和不切实际，这一次显得异常的思路明确讲求实际：新式牵引车必须能够像坦克一样应对各种恶劣地形，必须易于生产且能尽早投产，对橡胶和贵金属的消耗降到最低，能够牵引师级支援火炮，至于车速和行程等指标，适当降低也可接受。

图注：改装喀秋莎火箭炮的STZ-5，稍微上点岁数的读者对其行走系统肯定不陌生，老式的"东方红-54"拖拉机/推土机即源于此

这一切就决定了最终方案会成为一辆极其简单的轻型全履带车，斯泰尔大量沿用自家1500A型卡车的现成部件：85马力V8发动机，钢板弹簧悬挂，甚至冲压式车轮钢盆稍作修改就成了负重轮！方向盘被简化掉，代之以左右两个驾驶杆，唯一可称"复杂"的地方是刹车系统，主动轮和从动轮全部配备液压式刹车，因此位于前方的两个从动轮也安装了齿圈。整车自重3.7吨，载重1.5吨，牵引3吨，最高公路时速30千米/小时，最高越野时速16千米/小时，虽然不高，但伴随普通步兵师也并无不足之虞。

图注：修复中的RSO，可见其底盘结构十分简单，近乎于加强版的卡车车架

图注：修复完成的RSO/01，两块风挡玻璃就像两个大眼睛，而散热器中网又如同一个大嘴，造型显得相当的呆萌

图注：同一辆车的驾驶室，可以说已经是简化到连猴子都会开了

该车被命名为"东线履带式牵引车"，德语Raupenschlepper Ost，缩写RSO，初期型号RSO/01于1942年9月即投入批量生产并迅速装备东线德军，前线反馈好评如潮。仰赖采用大量现有成熟零部件所赐，该车可靠性和可维修性均令人极为满意，对于勤务要求极低。尤其是车重很轻，车底离地高度达55厘米，使其全地形通过能力甚至超过坦克，成了东线无往不利的牵引/运输车。无论是烂泥中挣扎的炮兵和汽车兵，还是在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的步兵，看到圆头圆脑慢吞吞的RSO就如同看到了救星与希望。该车最大的缺点是负重轮不挂胶，行驶中与履带硬碰硬产生的噪音较大，不过在残酷的东线这又算多大个事？

图注：RSO常用于牵引le.FH.18型105mm榴弹炮，le.FH.18属于二线支援火炮，跑得慢点无所谓，如果是牵引Pak40反坦克炮……就自求多福吧

作为RSO的"娘家"，斯泰尔的产量仅有2600辆。1943年开始为了进一步简化生产，弧形的驾驶室被改为直线设计，型号也变为RSO/02，同时汽车联盟(Auto Union)、KHD（）、马格努斯等企业也加入生产，其中马格努斯进行了较大改动，采用CleTrac转向机构，发动机更换为65马力柴油机，驾驶室改为敞开式，定型为为RSO/03。各型总生产量超过28000辆，广泛装备于东西两线德军部队。

图注：维也纳军事历史博物馆的马格努斯RSO/03，敞开式驾驶室仅有帆布为驾驶员遮风挡雨

同年，德军试图在RSO上改装自行火炮，从s.IG.33型150mm重步兵炮到 GebH.40型105mm山地榴弹炮无所 不试 ，但最终获得通过的是Pak40型75mm反坦克炮方案，车体上层结构经过重新设计，尽量降低高度，否则开炮时的后坐力有可能将车体顶翻。

10月1日原型车向希特勒做了展示，元首以其特有的"睿智"（词意参考如今网络流行释义），注意到了该车的成本低廉且火力强大，随即命令要在1944年3月生产60辆，7月要达到月产400辆。

图注：元首视察RSO自行反坦克炮。凡是被元首一拍脑门钦点的武器，不成为杯具的少之又少

斯泰尔制造的首批50辆车送往东线试用，结果却让前线叫苦不迭。装备该车的中央集团军群第743、744反坦克营，北方集团军群第751、752反坦克营，南方集团军群第741、742、753反坦克营一致大倒苦水：小车扛大炮导致车体不堪重负故障率大增；轮廓过高难以隐蔽；机动性极差且没有任何防护可言……最后该车仅仅生产了不到90辆就草草收场，仍有至少两辆存世，向人们证明着何谓"画蛇添足"与"过犹不及"。然而RSO全地形通过的设计理念，却成为后世全履带式全地形车的发端。

图注："黄鼠狼"等起码还能防步兵手持武器，而RSO自行反坦克炮等于是光着腚上战场，随便什么人拎把冲锋枪就能团灭车组，官兵们给这车取了个形象的绰号，Rollender Sarg Ost，"东线破棺材"

图注：德国蒙斯特战车博物馆的RSO自行反坦克炮

图注：RSO/03自行反坦克炮线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