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凡 审核:徐飞 编排:Lyra
无论是德云社相声里耳熟能详的老梗——“蒙古国海军司令”,还是现实中仅有3条船、7名船员,被戏称“七武海”的蒙古国“湖军”;都说明在大多数人心目中,靠着弓马骑射征服欧亚的蒙古人只能陆地称王,遇到广袤无垠的大海就立马变成了旱鸭子,以至于任何蒙古相关的水上力量都成了笑话。
▲被戏称为“七武海”的蒙古国库苏古尔湖水上力量
但在700年前,蒙古人统治欧亚大陆的时候,他们征战的脚步并没有止步于海洋,而是通过模仿、招降、创新等方式逐步建立不逊色于明朝郑和船队的强大的海上力量,成为威震世界的“海上蛟龙”。
01
靠招降与缴获起家的蒙古水军
蒙古人尚武,连蒙古汗国都是靠着军事征战而凝聚在一起,蒙古水军也自然是因为战争需求的产物,当铁木真统一蒙古各部,将马鞭指向更遥远的国土时,为了应对江河湖海中的战争,水上力量也就应运而生。
早在成吉思汗第一次西征时,蒙军中就产生了水军的萌芽。公元1220年,打遍草原无敌手的蒙古骁骑在西征途中被西域的莫兰河挡住去路,成吉思汗向群臣诸将询问如何渡河,这时金朝降将张荣主张造船渡河,并自荐担当监督工匠造船之任,他仅用一月时间就“造船百艘,遂济河”。之后,张荣因功晋升为镇国上将军、炮水手元帅。
▲大蒙古国对外征伐路线
如果说西征中的水军只是一支为造船、渡河而临时组建的非战斗部队,那么时隔一年之后,蒙古军就在蒙金战场上遭遇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水战。
公元1221年金朝大将武仙派遣部将卢秀、李伯祥率领数百艘战舰沿江而下,准备袭取赵州、沥城。时任蒙古安武军节度使的王义“具舟楫于纪家庄”,在下游成功截击金军。 《元史》中还记载,王义的士兵“皆水乡人,善水战,回旋开合,往来如风雨。 ”
这说明在河流纵横的华北地区,蒙古人为了对抗金军水军,已经开始有意识地挑选熟悉水性的归附汉人,建立一支较小规模的水军。 只是此时的蒙古水军尚处于“具舟楫”的萌芽阶段,没有形成一支独立的作战力量。
▲蒙金战争形势图
据史料记载,成建制的蒙古水军形成于蒙宋战争之中。公元1237年前,汉将张荣实就被蒙古大汗窝阔台封为“征行水军千户”,说明水军从步军中分离出来,开始成为一支独立兵种。
紧接着,元太宗十年(1238年),蒙古将领谢诚在与宋军的作战中 缴获了千余艘宋船 ,这些南宋制造的优质战船有力地提升了蒙古军的水上力量,随后解诚被授予水军万户兼都水监使,这 标志着蒙古汗国第一支规模较大、成建制的水军正式建立 。
在之后的攻宋之战中,蒙古水军逐渐在实战中得到历练,先后与宋军水师进行了巢湖水战、瞿塘水战、淮水之战、马湖江水战等战役,多数取得胜利,俘获战船少则数十艘、多则数百艘,又进一步增强了蒙古水军实力。
以至于元宪宗八年(1258年)爆发的嘉陵江水战中,蒙古军大将史天泽一次就出动战船千余艘,取得“三战三捷,大败宋将吕文德,缴获战船百余艘”的佳绩。说明蒙古水军无论在舰船数量上,还是战斗力上都已具备一定实力。
▲元代画家刘贯道所绘《元世祖出猎图》
待到1260年忽必烈登上汗位,下定灭宋决心时,蒙古水军也进入了发展快车道。
即位之初,忽必烈命张荣实为水军万户,统领华北区域水军共计1705人,加上水军万户解诚手中的1760人,整个中原区域成建制的蒙古水师不过3465人左右,与南宋水师相比实力悬殊。以至于蒙古围攻南宋重镇襄阳,受阻于宋军强大的水师,忽必烈才认识到,要消灭南宋,必须要“夺彼所长,造战舰,习水军”,从而加快了蒙古水军发展的步伐。
至元八年(1271年),忽必烈改国号为“元”,自认为是中国正统王朝的继承者,进一步加速了灭宋的步伐。仅在前一年(1270年)南宋降将刘整就奉忽必烈命,建造战船5000艘,训练水军7万人;两年后(1273年),又在汉水流域及汴梁等地造船2000艘,编练水军5万余人;次年又在汴梁新造战船800艘。这些举措使蒙古水军急速壮大。据统计,当时仅在襄阳前线的水军就达16万人之巨,拥有战船万余艘。
▲蒙古灭宋形势图
强大的水师使蒙古人如虎添翼,在灭宋之战中势如破竹。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元军接连攻克襄樊、鄂州、建康等战略要地,并于至元十三年(1276年)二月,攻占南宋都城临安。之后元朝水军挥师闽粤,继续追歼南宋残余势力,最终于至元十五年的崖山之战中大败宋军,逼得陆秀夫身背末帝跳海殉国,彻底灭亡南宋。
蒙古人在征服金、宋的战争中,通过招降、缴获等方式初步建立了水军基础;同时随着战争的深入,蒙古人逐渐意识到水军的重要性,于是他们进一步整合资源,建立了一支规模空前的水上力量。
这是游牧民族水军史上的奇迹,但这并不是蒙古水军的巅峰,随着忽必烈统一中国本部,蒙古人的目光由内陆转向海洋,元朝的水上力量也由此开始从一支内河水军向称霸世界的“海上蛟龙”转变。
02
冲出内河走向海洋的元朝海军
随着统一中国本部的进程加快,蒙古人的目光又转向日本、安南、占城、爪哇等海外诸国;为了征服这些沿海及岛屿国家,由内河水军向“远洋海军”转变,具备跨海作战能力,成了元朝水上力量发展的新方向。
▲14至15世纪处于巅峰状态的蒙古帝国
忽必烈选择了日本作为海外扩张的第一个对象,先后于元十一年(1274年)、至正十八年(1281年)两次发兵征伐日本。面对数万乃至十数万兵马的跨海作战,海军不仅要具备较强的海战能力,还需要大规模的运输能力,这就对了战舰的数量、牢固性、适航能力,以及船员水手的专业技能提出了更高要求。
第一次征日之战被日本称为“文永之役”,彼时蒙宋战争尚未结束,蒙军主力陷于江南战场,再加上长期从事内河水战的蒙古水军对海战尚不熟悉,于是蒙古人将首次远征日本的主要任务布置给刚刚降服的属国——高丽。
▲日本收藏的“蒙古国牒状”,即忽必烈给日本的国书
至元十一年(1274年),忽必烈下旨命高丽打造载重1000-4000石的海舰300艘、轻疾舟300艘、汲水小船300艘,共计战舰900艘;并命忻都为征东都元帅,洪茶丘为右副元帅,刘复亨为左副元帅,率领蒙汉军2万人、高丽军5600人、高丽水手6700人,共计3.2万人,跨海东征日本。
在快速攻占对马岛后,东征军在日本九州岛北部的博多湾登陆,由于元军不熟悉博多湾的水文地理情况,再加上恰逢连日狂风暴雨,元军在损失1.3万人后,被迫撤军回国。
▲日本《蒙古袭来绘词》中的“文永之役”
第一次东征的失败,并没有打消忽必烈征服日本的念头,在吸取失败的教训后,元朝海军又开始为再次征日积极准备。至元十六年(1279年),元廷“命湖北道宣慰使刘深教练鄂州、汉阳新附军”,同时在福建、浙江等省份建立沿海水军万户府,招募水兵,练习海战,进一步加强海军训练力度;恰好这一年,元朝完成统一,为全力攻日奠定基础。
▲日本“元寇博物馆”中收藏的蒙古皮甲
至元十八年(1281年),忽必烈决定再次东征日本。东路军由忻都、洪茶丘统领蒙古军及女真、契丹等金朝降军共计1.9万人,再加上金方庆统帅的高丽军1万人、高丽水手1.7万人,携带军粮十万石,乘战舰就900艘由高丽出发。
另一路是由南宋降将范文虎、李庭等人率领的江南军十万人,乘船3500艘,从浙江宁波出发,两军共计15万人以上,计划于6月会师日本,东路军主要负责作战,江南军则主要负责在占领区屯田产粮,以为长久作战。
此次作战兵分两路,规模庞大,且计划周密,本来获胜应该是意料之中,但没想到由于日本早已做好战争准备,元军在九州的登陆受阻,被迫退还船上,又不幸遭遇到台风袭击,几近全军覆没,生还者不到十分之一。
▲“弘安之役”的海战场景
两次征日失败后,忽必烈仍不死心,还试图发动第三次东征。他于至元十三年(1282年)二月派官员至乾山督造江南战船千艘;七月,又令高丽造舰150艘;八月令扬州、泉州等地造舰船3000艘;在大量造船的同时,还将强水军训练,一再下令招募水工,甚至规定“凡熟悉海战者,可以自募水工,募得百人者授百户职,千人者授千户职位”。
只是因为后续忽必烈将关注点转移至占城、爪哇等东南亚诸国,才搁置了攻日计划,直到忽必烈去世,才最终停止。
两次东征日本虽然都遭遇失败,但却使元朝拥有了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力量,能够一次性出动数千艘海船,承载十几万人跨海作战,这是当时空前的海军实力,标志着蒙古人在东亚确立海上霸主的地位。
▲日本所绘制的元朝海军舰船样式
东征日本之后,元朝海军又先后与东南亚的占城、安南、爪哇等国发生战争,其规模都没能超过第二次东征日本;其中征伐安南以陆战为主,海军只是配合;征伐占城,虽以海军为主,但只是沿海作战;只有征伐爪哇,距离较远,涉及跨海作战。
纵观元朝海军的跨海作战,规模之大、空间之广、次数之多可谓史无前例,这不仅展现了元朝海上力量的庞大规模和作战能力,也体现出元代强大的造船能力和造船技术。但这些军事行动多是蒙元贵族发动的穷兵黩武、好大喜功的非正义战争,再加上劳师远征,不明敌情因而多以失败告终。随着元世祖忽必烈的驾崩,元朝对外征战逐渐减少,元朝海军也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
03
元代的造船技术与航海活动
元朝强大的海(水)军背后是以惊人的造船能力和高超的造船技术作为支撑。以战舰为例,据不完全统计,从至元七年(1270年)到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的22年间,元朝共造江船8000艘、海船9800余艘,合计17800余艘;民用船只的数量更多,据《大元海运记》记载,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二月,为济州河运粮,就曾一次就打造漕运船3000艘。
元代还首创水上驿站,据《元史·兵志》记载,元廷在陆上驿站之外,在全国江海水陆要冲设置水上驿站共424处,共造有邮船5921艘。
▲阿拉伯旅行家伊本白·图泰的画像
大量船舶的建造进一步促进了造船技术的提高。从当时的大旅行家伊本·白图泰、马可·波罗等人的《游记》中可以看出元代海船的大体轮廓:海船可分为三类,大船称为“艟克”,中等船称为“艚”,小船称为“舸舸姆”。
其中大船上多有4桅,每只桅可以随意起放,最多可张10-12张船帆;船帆用藤篾编成,其状如席,常挂不落,顺风调帆。船体为3层硬质木板,油麻捻缝,并用铁钉钉合;每艘船有13个水密隔舱和1-4层甲板;在无风的海域,海船将摇橹作为动力来源,这种橹的和桅大小相同,每只橹由10人左右操纵;船只的整体载重量在300吨上下。
伊本·白图泰还记录了,每艘战船上载有海员600人、战士400人,共计千人,其中还包括弓箭射手、持盾战士以及发射类似火焰喷射剂的“石油弹战士”。这种元代海船与当时阿拉伯人制造的,只有“一桅、一帆、一舵,无甲板,装货时则以皮革覆之”的缝合船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整体在世界上处于领先地位。
▲15世纪《马可·波罗行纪》手抄本中的泉州
造船业的发达也促进了元代海上航运业的发展,就以海上漕运举例,元代海上漕运的规模超过了以往的任何朝代,其年运量由1282年的4.6万石开始逐年递增,至1329年达到最352.2万石的峰值,在营的海运槽船的数量也不少,仅延祐元年(1314年),从浙西平江路刘家港启航的漕船就达1653艘,足可见漕运之胜。
元廷还专门开辟了从江苏太仓到河北直沽的海运航线,经过四次变迁后,这条航路直、航期短的离岸航线最终定型,奠定了近代北洋航线的基本走向。
▲元代海运航线图
在远洋航海活动方面,元代也在空间范围上,相较于宋代有所扩大。主要分为东西两条航线。
东行航线通向日本,航路与宋代大体相同,每年五六月间,从中国浙江庆元出发,横渡东海,航期在10日左右,即到达日本;从日本来中国,多在春夏之交的三四月份启航,称为“大泛”,也有少数是在秋季九十月份出发的,称为“小泛”,约是在清明、重阳两节前后,海上风平浪静,适宜航行,明代日本倭寇侵扰我国东南沿海,也多选在这两个季节。
西行航线主要是经南海,出马六甲海峡,通向南亚、西亚、北非、东非等国。这些地区在元代以前被统称为“海外诸国”,或是“海南诸国”,到了元代,随着远洋航运的发展,产生了新的地理概念。元人以马六甲海峡的南巫里(亚齐)为界,将南巫里以东海域称为“东洋”,以西海域成为“西洋”。这一地理概念被明清两代沿用,我们所熟知的明朝“郑和下西洋”就借用了南巫里以西的“西洋”概念。
▲元代的中外交流情况
随着元朝社会经济的恢复和航海技术的发展,元廷曾在广州、泉州、杭州、庆元(今宁波)、上海、澉浦(今嘉兴海盐县)、温州等七处设市舶提举司,主管对外贸易,海外贸易逐渐兴盛。
这也推动了元代官方及民间航海家进行远洋探索活动。早在至元十六年(1279年)元世祖忽必烈就派广东招讨司达鲁花赤杨庭壁先后三次出使具蓝(今印度西海岸的奎隆)、马八儿等海外诸国。到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已有马八儿(今番班岛)、须门那(今印度松纳特)、僧急里(今印度克兰加努尔港)、南无力(今印尼的班达亚齐)等十余国与元朝建立了贸易联系。
▲蒙古大汗的船队经过印度群岛
元代中期的民间航海家汪大渊于元文宗至顺元年(1330年)及元顺帝元统五年(1337年)两次出航西洋各国,并写成《岛夷志略》一书,记述了亲身经历的二百多个地方的地理、风土、物产,涉及东南亚、南亚、西亚、东非、北非等多个地区。极大地扩展了元代人的地理认知范围和海外知识,为明初郑和船队远航西洋的壮举奠定了基础。
1. 张铁牛,高晓星著:《中国古代海军史》,北京:八一出版社 ,1993年10月;
2. 席龙飞著:《中国造船通史》,北京:海洋出版社,2013年03月;
3. 史滇生主编:《中国海军史概要》,北京:海潮出版社,2006年02月;
4. 包遵彭著:《中国海军史》,上下册,台北:中华丛书编审委员会,1970年05月;
5. 安京,《蒙古国早期的水军与水战》,《内蒙古社会科学(汉文版)》,2001年01期;
6. 王风雷,《元代水军训练及军事科技教育》,《蒙古史研究(第十一辑)》,2013年12月;
7. 何卫国著:《中国海洋符号·古船扬帆》,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17年04月;
8. 王俊编:《中国古代船舶》,北京:中国商业出版社,2015年06月;
9. 孙玉琴、常旭著:《中国对外贸易通史》,第1卷,北京: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18年0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