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岛前传

序

光影中途岛

2019年上映的美国战争片《决战中途岛》可以说是海战影片的上佳之作。

该片开始用了一定篇幅讲述了从日美关系紧张到日军偷袭珍珠港，而后美军用海上游击战进行反击，继而空袭东京等中途岛海战之前的一连串历史事件，为中途岛海域进行的决战暖场。

影片基本尊重事实，没有太多演义成分。

对比1970年代的《中途岛战役》，得益于电影技术的巨大进步，细节方面表现得丰富了很多。

过去，拍摄海战场景主要就是用模型、搭布景、在役舰船客串、插入纪录片等手段，难免张冠李戴、时空穿越。

现在，利用CG技术，只要选对了船型，八九不离十还是能做到的。

重、轻巡洋舰，驱逐舰，战列舰都还靠谱，就是过于密集了，整部影片都有这个问题。

中途岛的战斗过程也是极富戏剧性的，日军在接连成功抗击了美军数轮轰炸机、鱼雷机的进攻后，著名的换弹折腾也已完成，就等着排好队出击了，但

决定命运の五分钟

在敌鱼雷机队进攻时，我四艘航空母舰一直在继续进行反击敌人的准备。飞机一架一架地从机库里提上来，迅速在飞行甲板上排好。必须分秒必争。10点20分，南云海军中将下令，一旦准备工作完成，飞机立即起飞。在“赤城号”飞行甲板上，全部飞机都已经发动了。庞大的航空母舰开始逆风航行。五分钟之内，全部飞机都可起飞。

五分钟！谁能料到在这短暂的瞬息之间，战局会发生彻底改变呢！

……突然，瞭望哨喊道：“俯冲轰炸机！”我抬头张望，……炸弹！笔直地就要落到我头上！我本能地卧倒，爬到飞行指挥所的防弹护板后面。

先是俯冲轰炸机可怕的尖嘶声，随后便是炸弹直接命中的轰隆爆炸声。接着又是一次夺目的闪光，跟着便是爆炸，而且比头一次更响。……

……到我们发现时，航空母舰已经来不及进行规避了。我们是处在最易受攻击的脆弱情况下给敌人钻了空子，那时，飞行甲板上摆满了装好弹药和加好油准备出击的飞机

以上节选自渊田美津雄所著《中途岛海战》，非常有现场感，也是两版《中途岛》和日本拍摄的《联合舰队》、《山本五十六》、《永远的零》等影片津津乐道的一个情节。

但实际并非完全如此，近来的研究表明，实际上换弹游戏耗时费力，美机轰炸时，日本舰载机并未完成起飞准备。

而在这之前，这场败仗的命运几乎已经注定，日军自己在两个多月的战役计划期间的兵棋推演也已经预示了这个结果。

一

规模巨大的海战、悬殊的胜负

中途岛海战的规模对于日本来说确实是史无前例的，联合舰队倾巢而出，全部主战舰艇几乎都开了出去，参战兵力高达近二百艘舰船。与此相比，突袭珍珠港的舰队规模只是这次海战的六分之一左右。

而美国与之对抗的兵力就看起来孱弱多了。交战兵力只有二十多艘舰艇。

但纸面的兵力对比并不是战斗力的“实际”对比。

日本联合舰队的兵力是分散的，真正进入中途岛海域与美军交战的只有以两新两旧共四艘航空母舰为核心的第一航空舰队，而舰载机的数量很魔幻的有好几种说法，在用状态大概二百四十架左右。舰队司令是南云忠一。

美军进入这一海域的是以三艘新锐航空母舰为核心的第16、17两支特混舰队，舰载机二百三十架左右，舰队司令是斯普鲁恩斯和弗莱彻。此外还有中途岛岸基飞机一百多架，但缺乏训练、战力有限。

决定性的战斗只持续了一个白天，尾声又余韵悠长的拖了两天。结果日军损失了全部四艘航母、一艘重型巡洋舰大败而回，美军损失一艘航母、一艘驱逐舰守住了中途岛。

除了舰只、飞机、人员的明面损失外，日本还消耗了大量的燃油，这一仗联合舰队烧掉的油比上一年全年烧的油都多，这对以后的作战产生了深远的不利影响。

那么，问题来了：

兵力如此雄厚的日军为什么直接参战的兵力这么少？

直接参战的兵力相近，日军为什么败得这么惨？

二

决战构想与对马迷思

在浩瀚的太平洋上，有一串串珍珠般的岛屿，其中那些位于中、西部的日占岛屿，大多是日本在帝国主义战争（即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从德国人手里抢来的。图中绿色区域是太平洋战争爆发前日本本土以外的占领区，美国与菲律宾之间是日本控制下的大片海域。

当人类进入石油时代，何属东印度的油田，就成为日本军阀、政客——一群不知道交换，只打算抢抢抢的家伙——眼里的肥肉。

拿下婆罗洲，占领菲律宾，保证本土石油供给路线的安全，这就是旧日本帝国的“南下战略”。

为了在中太形成完整的防御纵深，还要拔掉门前的钉子威克岛，和身后的肉中刺关岛。

但威克岛打得就很不顺。弹丸之地——和中途岛基本是一个量级——打了两回，最后在从突袭珍珠港后返航的舰队中抽调的两艘航母的支援下才拿下。

为哈如此？

因为日本的战争规划就是一场放大了的对马之战，而对太平洋战争是岛屿之战的本质缺乏足够认识和准备。

日本的战争规划

日本最初的战争规划是不包含突袭珍珠港的，日本的打算是夺取菲律宾，印尼以后，以中太、西太的岛屿为依托，对美国反攻菲律宾的舰队层层阻击、削弱，最后在菲律宾以东海域进行舰队决战，一举歼灭美国舰队。而后美国就会像沙俄一样同意和谈了。这基本就是个太平洋版本的日俄战争。

美国的战争规划

美国的战争规划与此基本对应，菲律宾美军坚守待援，太平洋舰队冲破阻击前来支援。但多出了一些东西，那就是美国并不认为菲律宾能守得住，美国的反攻需要夺取日本在太平洋的众多岛屿作为前进基地和侧方掩护。对于如何夺取岛屿，美军进行了长达二十年的研究。

三

中途岛的战役部署——岛屿战争，从抽象到具体

争夺岛屿的战斗正式名称叫两栖登陆战。

从1921到1941的二十年间，美国海军与陆战队进行了详尽研究，最终形成了一整套规范的战法和流程。其中最重要的原则就是要用海上重兵集团夺取、掌握拟攻占岛屿周边的制海权、制空权。

这也是后来美军太平洋反攻时各战役用兵总是前重后轻，主力战舰全部靠前部署——简单来说就是大兵压境、一拥而上——的底层逻辑。

而反观日本，把海上决战作为神圣不可动摇的教条，幻想着来一次“理想状态”下的阻击—决战。战役部署前轻后重，主力靠后——指望偷袭一击得手、而后以逸待劳打赢决战——的原因。

中途岛战役就是这样一种情况——

日本联合舰队设计了一场“围点打援”似的海上决战。南云舰队孤立靠前，联合舰队主力分散靠后。

南云舰队先用舰载机消灭中途岛上的美军飞机，而后见机行事，一方面掩护陆军登陆，一方面对闻讯赶来的美军舰队进行阻击，而后与联合舰队主力围歼美军残部，说不定还能再来一次风光体面的海上受降。

再往后，美军遭此打击，意志消沉，由此承认日本成为太平洋霸主……

But……

主力靠后的一个后果，日本最新、通信设备最好的新锐战列舰“大和号”，作为山本五十六的指挥舰在南云后边隔着一天多航程的地方，为保持无线电静默，没有把截听到美国突然增加无线电通信这一重要情报告知南云，对战役进程产生了巨大影响。

中途岛战役之前，美军破译了日军的电报密码，了解了日军全部计划。

对于各路日军舰队，美军的选择是集中太平洋舰队剩余主力——三艘航母，直接打击日本登陆作战的火力单元，即南云舰队，以期彻底掌握战区制海权。

这场海上战役可以说是二十年的研究成果怼两个多月的临时起意，尼米兹给斯普鲁恩斯和弗莱彻的指令是“有算计的冒险”，职业化的美国军官更像是超大型安保公司经理。

尽管日本没有集中兵力，但仍然在中途岛海域保有少许兵力优势，虽然情报失误，丧失先机，但是否能避免如此惨败呢？

这就要看双方装备的具体情况和现场指挥了。

四

钢铁的较量

在中途岛交战中，日本有四艘航母，排水量合计

九万余吨；美军有三艘航母，排水量六万吨。

日军有两艘大航母是改装的，另两艘中航母是新建的。

庞大，粗糙的“赤城”号、“加贺”号改装航母，低矮的通信天线，没能接收到美军异动的无线电通信。

美国的三艘航母是全新设计建造的“约克城”级航母。

“约克城”号航母，机库甲板为承力甲板，与现在的航母有很大不同。该舰在珊瑚海海战中受创，返回珍珠港时还在漏油，但仅用三天就基本修好重新参战了。

美日航母的详细比较可以写一本书了，这里仅举一个弹药通道的例子作为说明。

由图可见，日本航母的弹药库与机库甲板直接连通，而且临近脆弱的飞机升降机，而美国的设计却要拐一个弯。正是这个区别，导致了日本航母在中弹后，大火更容易引爆弹药库造成舰体内部破坏而难以挽救。美国弹药库设计在当时被列为最高机密。

其它还有诸如升降机、机库设置、消防设施的设计也有很多不同，基本上美国的都更合理和先进。

再有就是损害管制体系，美国的分区管理明显比日本的分专业管理高效。

总的来说，日本航母比美国航母的抗损性差。航母船体甲板为承力甲板，而机库、舰桥等作为“附属设施”搭在承力甲板之上，在船体未受损漏水的情况下，虽然发生火灾，还是能够控制损害避免沉没的。但诸多的“差一些”导致日本航母最终全部沉没。

五

司令官的后传

美军第16特混舰队的指挥官本来是哈尔西，但哈尔西在中途岛战役前因严重的皮炎住院，他推荐了自己手下的斯普鲁恩斯接替自己指挥航母编队。此无私义举，一直为美国海军和史学届所称道。

当美军开始大反攻时，安哥和哈尔西以“二人转”的方式轮流指挥第五（第三）舰队取得马里亚纳和莱特湾海战的压倒性胜利，消灭了日本海军的主力。

南云忠一在中途岛战役以后，继续指挥航母舰队，在瓜达尔卡纳尔海域几乎打光了日本海航飞行员后被调离，最终在美军攻克塞班岛时自杀身亡。

六

画外音

现代军队是一只吞金兽，长时间的战法研究、军官培养和强大的军工制造能力，背后都是雄厚的资本积累。而当时日本的GDP只有美国的六分之一左右。

美国在南北战争后，走上了资本主义高速发展的快车道。世界最高程度的自由吸引了大量的人力资源。到二十世纪初期，美国已经发展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工业国家。莱特兄弟发明飞机标志着自由经济的巨大成功和一个强大国家的崛起。

我们也许很难直观体会南北战争后美国经济的高速发展，但我们能够畅想一下四十年改开在没这个部那个委的情况下将会取得何等成就。

美国资本积累是如此雄厚，在经历了大萧条和“新政”反复折腾以后，仍然具有强大的生产能力，二战爆发后，迅速转入军工生产，成为“民主国家的兵工厂”。

而穷的叮当响的日本则是在靠抢“阿崎婆”们的卖身钱和小学生“自愿”捐出的午饭钱造军舰。

《望乡》的海报

日本影片《阿基米德大战》剧照，高大、威猛、豪华的“大和”号战列舰的建造费用相当于当年财政收入的3%。

明治维新以前，日本虽然有一段闭关锁国的时期，但也有私产保护的传统，维新后，资本主义工商业发展较快，形成了一定的资本积累。但是日俄战争以后，迅速搭上了民族主义的战车。

日本法西斯的精神领袖北一辉杂糅提出了一套消灭贵族、限制个人财产数量，建立天皇直接统治的人人平等，财富平均，穷苦大众翻身解放的国社主义乌托邦主张。这套理论对内消灭“权贵”，对外征讨“不义的富豪和地主”，即列强诸国。

被不断扩军备战搞的穷困潦倒的日本普罗大众被这套能够建立人间天堂的说辞吸引，形成了好战而又忠君的“少壮派”军官团体。毕竟明治维新追求的是人人都有为天皇尽忠的“自由”。

无独有偶，在地球另一边也有类似的情况。伟大的米塞斯在《全能政府》中指出“俾斯麦长期以来一直认为，与中产阶级相比，下层阶级才是更好的保皇党。”

军阀、政客利用民间和军队中的扩张主义情绪，推波助澜扩张势力。当然，他们对妄图消灭“权贵”的家伙是毫不手软的。“二二六兵变”以后，北一辉被判处死刑立即枪毙。

旧日本宪法中“天皇为军队最高统领，陆海军大臣现役武官制”保证了军队可以不受政府控制，在经过“大正德谟克拉西”的短暂和平时光后，一波波企图依靠建功立业成为人生赢家的好战分子，终于以“革命的恐怖”彻底压倒了残存的稳健派，由柳条湖、“二二六”、宛平城一路走向了珍珠湾。

当美国对日开始石油禁运时，摆在日本军阀面前的就只有“拼死一搏”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绑上所有瓜众一起赌一票大的。

战端一开，生灵涂炭。

能扣动扳机的，能扔下炸弹的都是一个一个具体的人。

高呼“班载”的早已化为太平洋底的沙砾，而他们效忠的对象却在几十年后才安静离世。

中途岛海战，日军阵亡三千多人，大多葬身于爆炸的大火或淹溺于灌满海水的舱室。为了照顾帝国无敌的颜面，大多数沉没战舰的幸存官兵立刻被打发到边远海岛上扛枪放哨去了。

七

后记

当太平洋上的战斗还如火如荼时，美国即已经开始研究日本发动战争的原因，为以后占领日本，并改造日本社会做准备。

其中的一个成果认为，日本政府过强的财政收敛能力，高积累造成了日本民间的普遍贫困——大炮军舰毕竟不能当饭吃，贫困导致民间消费能力低下，进口和再生产投入不足，恶性循环必将导致经济崩溃，从而挺而走险走上战争道路。

当日本投降后，麦帅主持日本的全面改革，一是将天皇拉回人间铲除迷信；二是一手缔造了和平宪法。改革后，政府财政收入与权力大大减少。随后解散财阀，进行土地改革，劳动改革，这些改革

使民间有了相当的自由度，进而具备了相当的消费能力。还有就是默许政府以战败为由赖掉了战时国债的偿还，减去了一个大包袱。

当初日本的社会精英（明治维新到日俄战争）认为日本没原料，很难发展工业，土地少，种不出多少粮食。不去抢资源就只能维持一个贫穷落后的状态。所以要占朝鲜、台湾，抢中国、印支。

二战后，随着日本彻底加入了世界分工合作体系，不用抢就成为了全世界文明程度首屈一指的国家。

种种原因互相交织作用，最终成就了我们今天看到的日本。

八

回到光影

美军在中途岛战役中损失了一半的舰载机，人员阵亡三百多人。这也是一个普遍规律，势均力敌的航母对战，赢家也要损失一半左右的舰载机。

在结束本文以前，我们再回顾一下这部基本描述打仗的电影中的温馨片段。

强大的美军背后还有一支强大的太太团。

（完）

“燃烧的岛群”是一个专注于太平洋战争和中日战争回顾的军史网，首创于2000年5月，2005年至今论坛在线，2016年转战公众号（ID:bikunet）和各种自媒体平台。本站力求依据翔实准确，点评角度独到，不吹不黑不喷，已完成作品包括珍珠港11篇、中途岛7篇、巨兽之亡12篇、制胜神器5篇等，每日更新，欢迎新老朋友们持续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