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金)曾为天朝的地位对抗几十年的时间。在1644年以前的大型野战中,明方无一战胜,只能靠巨资修建坚固的要塞“凭坚城,用大炮”抵御八旗铁骑。但撇去最后的战果不谈,明军并非没有可圈可点的战斗成果。在清(金)方看来,浑河战役就是明军在野战中表现最佳的一次战斗,史称“辽左第一血战”。
双方的战前情报、配置
浑河战役本身并非一场单独的战斗,而是沈阳之役的尾声。努尔哈赤经过多年“以战养战”后,又通过“计丁授田”的方式给予关外的汉族农奴以土地,稳固后金的补给和兵源问题。明军则在萨尔浒战役后,全面转向战略防守,一直到1644年八旗入关都没能夺回战略主动权。老辣的努尔哈赤判断时机已经成熟,下令打造盾车、云梯等攻城器械,试图一举将沈阳与辽阳两座关外重镇拿下。
在这个重要关口,一名汉人奴隶成功逃回内地,并将八旗的战略意图如数告知明朝当局。得悉努尔哈赤的布局后,明军火速调配在万历援朝中表现上佳的川军、浙江前往支援。同时,沈阳总兵贺世贤亲自带领一千家丁与数万各民族联军拱卫沈阳,准备两面夹击来袭的八旗军。
情报和布局上,明军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1.明军是防守一方,沈阳乃是明朝重点经营的军事重镇,补给充足且有着极强的火力配置;2.前往增援的川军和浙军分别被秦良玉的兄长秦邦屏和戚继光的侄子戚金统帅。在那个崇尚“家学渊源”的年代,这已经是明军的一流指挥团;3.后金并不擅长攻城战,一直到天启五年仿制红衣炮成功为止,八旗都缺乏足够的攻城火力。沈阳的砖石城墙在同时代的欧洲人眼中或许“大而不强”,可对八旗军却无异于天堑。
【2017年发现的明末沈阳城墙】
明军的“软件”
单单从战前双方的布局看,明军有着几乎所有的硬件优势。可是,战争从来不会只看硬件,人作为“软件”对战争的作用更大。明军一侧虽然已经是精锐,且有着大量火器,一对一拿出来或许可以匹敌八旗军。但是,当他们聚集在一处时,所起到的作用就是1+1<2。
首先,明朝对辽东地区的开发程度并不高,理论上整个辽东地区只有“军事单位”即卫所,而没有“行政单位”即布政使司。在法理上,辽东地区归属于山东管辖,只不过“山高皇帝远”,何况隔了一座长城。久而久之,辽东地区的实际管控权落在中下层的军官手中。
【出生于东北地区的各个民族】
作为武将,他们的“华夷之辩”概念相较文官弱得多,提拔手下只看两点:1.是否有足够的“孝敬”;2.是否能打,能立下军功。作为辽东地区的地头蛇,当地的各个酋长有着朝廷赐予的“贸易特许”,通过贩卖当地的人参、皮货得到大量的资金,相比从关内赶来的军士有着更强的“孝敬能力”。其次无论女真人、蒙古人、索伦人都以弓马见长,狩猎与战争是他们的天职,作为骑兵培养成型的速度远远超过关内农民。久而久之,辽东地区的家丁乃至武官都充斥着当地渔猎、游牧民族的人。连努尔哈赤本人都曾侍奉李成梁(辽东地区的军事首长)。
这种供需关系在明朝强大时会显得十分稳定,可当明军势力衰退时,它就不会再这么牢固。毕竟当地人依旧生活在部落制度下,对明朝没有太强的归属感。他们之所以侍奉明军,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部族争夺“贸易许可”,同时打击敌对部族。
【明军中的胡人更接近“雇佣军”】
随着明军屡战屡败,关外的土地被后金政权逐步蚕食。亲善明朝的部族,如叶赫部也被努尔哈赤慢慢吞并。那些在明军中服役的当地人也开始产生动摇——是否值得为贸易的许可,去得罪辽东的霸主?更重要的是,明军也从来没有将这些雇佣军当成自己人,不少拿到贸易许可的部族派人去汉人集聚地做生意时,还会被“杀良冒功”。过去胡人会为了金钱,忍耐这些发指的行为,现在同文同种的努尔哈赤降临,是否要为一个轻慢,甚至虐待自己的政权去和同族兄弟厮杀?
当地蒙古、女真将士的心理,明朝当局也十分清楚。因此,凡是来到辽东就任的指挥使,都会用重金选拔他们中最能征惯战之人作为自己的家丁,同时打压中下层的胡人雇佣军。比如沈阳总兵贺世贤就带着一千家丁,大部分都是通过这种方式收买的死士。只不过当这股力量在战斗中消耗完毕时,系统内在的不稳定因素就会爆发。
【相比花木兰,秦良玉才是真正的女中豪杰】
另一方面,关内来援的浙军与川军也有重重矛盾。诚然南方军队的结构不像辽东军那么复杂,可派系斗争却一点不差。尤其是浙军,老兵在援朝战争和与东蒙古的边境冲突中消耗殆尽。戚金的部队大约有3000人,其中2000是从河北地区新募集的军人。从构成上,这支军队很难被称之为“浙军”。只不过统帅乃是戚继光的侄子,并且使用戚继光的兵法,所以被冠以“浙军”名号。
戚金本人缺乏叔父的才干,部队也是仓促组建,根本无法有“戚家军”的军纪。三千浙军一路上没少干劫掠的勾当,与友军的关系也极差。浙军和川军在通州会师时,发生口角,随之演变为械斗。新募集的军队无法敌过久经沙场的川军,就回营调集火炮轰击川军阵线。这个过程不但导致双方结怨,还让不少通州百姓的房屋被炮弹击毁。秦良玉为此事专门上表谢罪。
【戚金自身和手下将官的素养都无法与戚继光时代相提并论】
八旗在“软件”上的优势
相较于明朝集权又松散的军事结构,八旗则完全处于对立面——它是一个松散又团结的军事政体。在努尔哈赤年轻时,女真依旧奉行部落习惯法,努尔哈赤与弟弟舒尔哈齐共同管理建州左卫,史称“两头政长制”。舒尔哈齐更是在朝贡时要求朝廷给予的奖赏不能低于哥哥。
当舒尔哈齐被软禁,儿子全部被诛杀后,努尔哈赤正式确立国家系统。其将女真人打猎的单位“牛录”编制成军事、生产单位,兵力上限为300人,并规定5牛录为1额真,5额真为1固山(旗)。直到萨尔浒战役前,女真确定有八个固山(即八旗),总计兵力5-7万人。(许多牛录并不满编)
【八旗军队的结构更接近中世纪欧洲】
理论上,八旗各个旗主都有自己的封地与收入,对麾下将士的控制也要高于汗王。按理来说,这种半封建体制的运行效率远远低于明朝式集权。但是,无论是欧洲和中东的“真封建”,还是八旗这种“半封建半部落”,都可以在英明领袖的带领下团结一致。尤其是此时的八旗处于草创阶段,旗主们无一例外都是爱新觉罗家族的成员,既有封建的灵活,也有效地规避了内讧的风险。
同时,努尔哈赤虽以虐待汉人农奴遗臭万年,可在授予土地的问题上,着实比明朝皇帝大方太多。明朝在辽东的移民往往是军户及其家属,经过军官们200余年的盘剥,他们早已不是开国那支能征惯战的劲旅。辽东经略熊廷弼上任后,曾视察过明军底层士兵的境遇。发现他们吃的食物,由于储藏时间过久,已经腐烂发臭;他们穿着的衣物也已经破败,整个人如同乞丐一般;他们使用的武器也在仓库中生锈,早已不堪使用。几乎所有的明军都希望自己能逃离这个噩梦般的卫所,奔入新生。努尔哈赤作为李成梁的养子,深知辽东底层士兵的凄惨。于是,他大方地收纳所有明军的逃兵,并给予他们庇护——作为阿哈。诚然在努尔哈赤手下的汉人农奴或者奴隶,社会地位依旧低下,却也能勉强温饱。那些还保持一定战斗力的明军,更是被努尔哈赤大力提拔,单独成军名为“黑营”,专门负责火器的使用。甚至有人评价在努尔哈赤手下的汉军,拥有堪比戚继光时代的浙军的射击水准。
明军弱势在开战之初便暴露无遗
正如明朝预计,八旗军队赶到沈阳后,面对高8米,厚10米的双重砖石城墙无可奈何。于是,努尔哈赤下令,先扫平周边地区的小堡垒,并派出小股部队四处截杀明军的信使与巡逻人员。沈阳总兵贺世贤性格暴躁、冲动、贪功,无法容忍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亲自率领家丁出城驱除、斩杀八旗的小部队,获得四颗首级。在那个激战一天可能也就2-3颗首级的时代,这已经是可以载入史册的战绩。受到激励的贺世贤顿时雄心万丈,准备第二日继续“捞军功”。
【斩杀真正的女真战士并不容易】
得知自己的小部队被劫杀后,在李成梁手下混了半辈子的努尔哈赤立刻知道贺世贤的行为逻辑。他下令第二天派出小股轻骑兵诱敌,自己率领大部队在远处设伏。
次日,轻骑兵们按计划行事,贺世贤果然中计亲自率领1000家丁出城追击。眼见贺世贤中计,八旗兵从埋伏处杀出,迅速将队伍截断。家丁们护卫着贺世贤且战且退,一路不断损耗,等抵达沈阳时,这支最精锐的部队已经折损大半,更糟糕的是贺世贤本人也身中四箭,生死不知。城内另一位总兵尤世功见此情景急忙率领剩余的几百家丁出城迎战。奈何明军人数过少,且尤世功缺乏临场应变能力,很快他与贺世贤一起被淹没在八旗军中。
【国画描述的沈阳之战】
纵然城头明军依旧在拼死抵抗,甚至将枪炮都打得发热、炸膛,却也难以挽回颓势。留守城内的3000蒙古牧民在这一刻终于下定决心,打开沈阳城门。八旗自然不会放过这等良机,顺势杀入城内,与忠于明军的几千人展开惨烈的肉搏战。很快失去大量家丁精锐的杂牌军就被八旗肃清。本可以和辽阳并列的军事重镇就这样被缺乏攻城器械的八旗军一战而下。
川、浙二军与八旗的决战
等到川浙联军接近沈阳时,探马告知他们沈阳已经沦陷。此时明军总兵力约为2万3千人,八旗的兵力少说是他们的一倍多。主帅有意撤退,奈何周敦吉等中级军官有意立下军功,好抵消之前的过错。(周敦吉曾多次打劫当地土司,本应被处决,花费银钱买下戴罪立功的机会)
考虑到川军有2万人,占据此次明军的绝大多数,川军将领的意见显然不能忽视。无奈之下,只能让川军先行渡河,在对岸展开战阵,稳步向前迎战八旗。3000浙军在浑河南岸展开部队,准备接应友军。
值得一提的是,有研究战史的人认为这是主帅故意让川军去挡住后金,给浙军展开车营的机会。实际上,稍微看下部队构成便知,这种说法无异于天方夜谭——哪有让一个军掩护一个加强团的道理?何况那个军是久经沙场的土司部队,那个加强团大部分人还是新兵蛋子。
【四川的土司兵,擅长长矛与盾牌,有着不次于女真人的白刃战水平】
努尔哈赤很快得知明军增援已到,下令让右翼四旗携带盾车、棉甲先行迎战。右翼四旗在兵力上也有2万人,双方旗鼓相当。然而作为主攻的红甲兵却不想等待后方的盾车与棉甲。他们历经抚顺、清河、萨尔浒等众多战役,很少有明军能在不占有地利的前提下,挡住他们一天时间。川军又如何?刘綎作为川军大佬都死在他们手中。对面那些川军中,有不少人在不久之前,还在萨尔浒被他们追的丢盔弃甲呢!
于是,红甲兵选择带头冲锋,没有带上八旗用以阻挡火器射击的盾车,盔甲外也没有防御流矢的棉甲。眼看红甲兵已经冲锋,四旗部队无可奈何只能跟着冲锋。站在高处的人可以看到,八旗军最前方是一群穿红色盔甲的猛士,他们作为箭头狠狠地扎进了川军的方阵之中。
【单论勇武,女真的披甲人决定冠绝东亚】
可惜,这一次明军没有向往常一样一触即溃。川军利用外围的长矛、盾牌阻挡住了红甲兵的冲锋势头。后方火力全开,瞬间缺乏盾车、棉甲保护的八旗军队死伤惨重。根据清朝后来的统计,至少有数千人在冲锋中坠马。如果这是浙军能够给予火力支援,或许有机会能击退右翼四旗。
努尔哈赤赶到战场后,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气坏了。他下令黑营出击,务必用炮火打开川军的外围阵线。很快黑营上场,他们也证明自己确实有着匹敌全盛时期浙军的火器使用能力。他们与八旗兵配合,一个不断冲击川军阵地,一个在前者被击退的间隙用火炮轰击川军阵线。三轮冲锋过后,川军防线终于被攻破。秦良玉的两个兄弟与周敦吉等川军高级将领先后死于乱军之中,秦家所部更是几乎全军覆没。
北岸的川军崩溃后,残余部队顺着桥撤退到浙军的阵线。八旗军队尾随而至,将剩下的10000多明军士兵团团围住。期间辽阳方面派出过数千人增援,却被皇太极带几百骑兵击退。被围困的明军很快消耗完所有的弹药,最后被八旗军冲入车营,用白刃战击溃。至此,沈阳-浑河战役以八旗军的全面胜利告终。唯有川军曾英勇奋战的姿态,被八旗的后人铭记,称之为“辽左第一血战”。
总结
纵观整场战役,我们会发现明军与八旗都犯下错误。只不过八旗的错误在于轻敌冒进,更多是短暂的战术失误。而明军的问题则严重得多,是标准的结构性缺陷。辽东地区长期没有行政机关,导致军人们形成事实上的军阀。他们无视士兵的可靠与否,防止造反的唯一手段,就是用重金收买胡人中的敢战者。可当他们被消耗掉时,被压制的力量就会复苏,并将明军吞噬。浙军则长期没有得到真正的义乌人的补充,上战场的主要为凑数的菜鸟。川军则没有建立起有效的指挥机制,一些中级将领能绑架全军的动向。最后浙军更是因为和川军有间隙,而拒绝在关键时刻增援。
如果我们将这些缺点去嵌套明军的每一次失败,会发现几乎所有战例都似曾相识。在明清(金)对决的几十年中,明朝从来没有解决过这些问题。这也是明朝灭亡的关键因素。
“特别声明:以上作品内容(包括在内的视频、图片或音频)为凤凰网旗下自媒体平台“大风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videos, pictures and audi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the user of Dafeng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mere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pac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