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慎(1488—1559),字用修,号升庵,四川新都人,因偕同列大臣与当今世宗皇帝争议“大礼”,被贬永昌,永不叙用,老死戍所。一生著述颇丰,《明史》本传载:“明世记诵之博,著作之富,推慎为第一。”杨慎崇尚实学,既反对程朱理学的锢蔽、守陋,亦反对以王守仁为代表的心学的虚浮;论诗反对前后七子“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模拟,主张“六朝诗学”;文学创作上涉猎多种文体,自成格调。
曾玙(1480—1558),字东玉,又字岷野,自号少岷,四川泸州合江县人。正德二年举人,次年成进士,授户部江西司主事。正德十一年任建昌知府。正德十五年去官,移居江阳,博通群籍,善书法,工古文词。著有《圣学会通》《河图洛书解》《春王正月考》《历代史评》《论心学》《论乐律》《论数学》《论气化》等,多不传,所著存世有《少岷先生拾存稿》(四卷,现存三卷,明曾士彦刻本,今藏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
杨慎晚年寓居江阳(泸州),长达6年,不再长期颠簸奔波于滇蜀之间,生活相对较为平稳,与蜀中文人张佳胤、熊南沙、曾玙、章懋等人相交相游,行吟山水之间,悠游风雅,是其一生创作的重要阶段。其中,与曾玙“文章气节”并重,诗文往复,潜行圣学,品评诗文,相处甚欢,情谊深厚。
一、“结尔汝驩,诗文往复”
关于杨慎晚年为何客寓江阳,丰家骅认为基于两个因素的考虑,一是杨慎回蜀寓居,是云南当局私容,江阳地当云南与四川交界处,杨慎居于此以示徘徊于滇蜀之间,于理有利;二是能够得到其姨夫时为卫昭勇将军、松潘右参将韩参雪在人事上的照顾。杨慎同时代巴蜀文人认为主要是便于与江阳蜀中名士交游,如张佳胤曰:“杨用修白首戍滇,欲归蜀为首丘计,乃不归新都而卜宅江阳,以就公相与赓酬甚盛。”(《中宪大夫江西建昌府知府少岷曾公墓志铭》)章懋曰:“先生同年太史杨升庵氏至,自滇云旅食江皋,二公忘味兰言,比音玉步。”(《选少岷先生拾存稿序》)
简绍芳《赠光禄卿前林修撰升庵杨慎年谱》曰:“公侨寓江阳者十数年,交游日众,与曾岷野、章后斋诸公友善。”杨慎居泸时,与蜀中诸君子曾玙等人相善,结为诗社,点染烟云,品题丘壑,联句吟诗,唱和赠答,相处愉悦,是为“江阳诗会”。张佳胤《大观台远眺同曾少岷太守、杨升庵太史、朱茑山少参、熊南墩董豸屏二进士》曰:“长夏登高暑气清,野云斜日眺孤城。窗中下见千山尽,杯底平铺二水明。天地烽烟堪倚剑,楼台歌吹杂流莺。凌风授简聊同赋,笛里梅花何处声。”此次诗会,诸君夏日傍晚登高远眺,不但炎炎暑气顿消,俯视江阳山水美景,尽收眼底:二水平铺,波光明亮,众山莽莽苍苍,再加上楼台歌吹,吟诗作赋,何等惬意。杨慎《次姚凤冈(名梧)玉蟾寺(韵)约曾少岷(名玙)章后斋(名懋)同游》曰:“玉蟾寺在翠微间,薝葡林中万竹班。人境由来非物外,吾乡原不是他山。何须老衲双飞锡,愿共诗人一扣关。飒飒金风乘兴去,团团宝月伴君还。”(《升庵文集》)全诗表达友朋结伴行吟山水间的快乐,游走佛寺间,而心怀人世情,无需执锡杖而行于虚空,当求诗人扣关问讯、伴清风明月而还。
董復亨《少岷先生拾存篇序》曰:“先生少与杨用修齐名,晚岁结尔汝驩,诗文往复。”杨慎与曾玙隐居江阳之乐,在他们的诗文中多有记载。
或写悠游于山水之间的自由、轻松、快乐。杨慎《夜宿玉池》曰:“投辖多情信宿留,长河未曙夜悠悠。池停蛙鼓雨初霁,窗静蚊雷风乍秋。寻壑经丘殊窈窕,谈玄举白更风流。名园已到终嫌晚,还拟山阴雪夜舟。”(《升庵文集》)玉池者,少岷先生之园囿也,升庵行吟山水,终归名园,二人谈玄举白,开怀畅饮,风流潇洒。曾玙《与升庵杨太史陪庵刘中丞联句》则记载曾玙、杨慎、刘培庵三人饮酒联诗的风雅之会:“江城寒夜动欢声(升),一老东来二老迎。红袖舞余花半咲(岷),翠楼歌罢月三更。壶倾蜀酿兼梨叶(培),盘有滇酥杂蔓青。明月儿童传胜事(升),白头朋寿拟耆英(岷)(右饮升庵)。宗圣门高咲语亲(培),主宾相对饮清醇。当年邺下刘公幹(升),老去江南贺季真。锦瑟每闻歌曲啭(岷),铜台几见烛花新。岁寒三老情无限(培),不寐今宵坐待晨(升)(右饮岷野)。”饮酒作诗,醉卧高眠,不凡踵武邺下刘祯“清高以会采”(刘勰《文心雕龙·才略》),效仿四明狂客贺季真的风流。
简绍芳《赠光禄卿前林修撰升庵杨慎年谱》曰:“(嘉靖二十三年,1544)甲辰,至泸州,与少岷曾公玙游九十九峰山。四月还戍所。”明朝泸州有“江阳八景”,其中之一即是杨慎所描述的“霁雪方山胜剡溪”(《升庵文集·苔矶费生画屏歌》)。九十九峰山,在泸州市西南,《永乐大典》引《元一统志》云“:九十九峰山,亦名方山,泸州之西南山也,青翠耸拔,高方而平,因名方山。川有八面,前二面之巅有二尖峰,周围诸峰共九十九顶。”方山奇峰挺秀,下瞰长、沱两江,森林茂密,云气出没岩壑,晴岚浮游林表,历来号称“蜀南第一胜景”。杨升庵来游,正是早春瑞雪初霁,《咏江阳八景送客还滇南·方山霁雪》曰:“方山九十九奇峰,岁列同云第几重。滴沥寒声鸣翠竹,晴岚朝旭影苍松。琼峦暇日扪萝上,金灶多年肚藓封。乘兴不须回剡掉,藜灯秫酒尽从容。”(《升庵遗集》)
或写展玩、品评诗画之乐。杨慎《东坡先生守湖州,游道场山,命官奴秉烛,写风雨竹一枝于壁,题诗其上。至正间,吴仲珪有临本,少岷丈藏之,命慎作长歌》曰:“东坡老守湖上暇,南国清游继颜谢。舟楫行供苕霅吟,烟云坐入潇湘画。越人翠被雨波寒,官奴锦丽歌声残。挥毫写出风中态,掀舞犹疑掌上看。琅轩落纸珠生唾,画绝名缣诗寡和。未论品价重三都,先有风流倾四座。仙翁一去几春秋,江光清澈鱼龙收。环佩夜冷黄州梦,箫韶天远苍梧愁。梅径何人深暮蔺,欲从手轴传心印。文藻葳蕤赝逼真,笔端飞动唐临晋。玉雪曾郎瘦竹姿,青门别我沧州期。沧州吏隐丹霞想,想见珊瑚拂水枝。”此诗是杨慎题曾玙所藏吴仲珪临本,此诗后记曰:“少岷将之建昌,出此要予赋。数日尘劳,未能即应,偶雨霁,开小轩,对茂树,秉兴书之。犹笑长髯促迫,异昔人秉烛之景象耳。鄂州展玩,当为一粲也。”(《升庵遗集》)后记中杨慎强调自己是在面对雨过天晴后的清新风景时神思飞动,秉兴而作,诗中想象蜀中先贤苏轼“挥毫写出风中态”、“先有风流倾四座”的飘逸姿态,更感叹的是今人当有古代隐逸之人的风范,不必奔走于世俗之间,汲汲以求功名,生命苦短,长髯促迫,何不于山水之间得道。
或写饮茶品道之乐。四川自古产茶,古代典籍如司马相如《凡将篇》,杨雄《方言》、王褒《僮约》、常璩《华阳国志·巴志》等皆有记载,杨慎《和章水部沙坪茶歌有跋》曰:“玉垒之关宝唐山,丹危翠险不可攀。上有沙坪寸金地,瑞草之魁生其间。芳芽春茁金鸦觜,紫笋时抽锦豹斑。相如凡将名最的,谱之重见毛文锡。洛下卢仝未得尝,吴中陆羽何曾觅。逸味盛夸张景阳,白兔楼前锦里旁。贮之玉盌蔷薇水,拟以帝台甘露浆。聚龙云,分麝月,苏兰薪桂清芬发。”诗后跋语曰:“往年在馆阁,陆子渊谓予曰:沙坪茶信绝品矣,何以无称于古。余曰:毛文锡《茶谱》云:玉垒关宝唐山有茶树,悬崖而生,笋长三寸五寸,始得一叶两叶。晋张景阳《都白兔楼》诗云,‘芳茶冠六清,逸味播九区。’此非沙坪茶之始乎。”(《升庵文集》)诗中描写了沙坪茶的悠久历史及其特点,表现出杨慎对沙坪茶的厚爱。杨慎《鹧鸪天·以茉莉沙坪茶送少岷》曰:“灌口沙坪摘小春,素馨茉莉荐香尘。要知储月金波味,只有餐霞玉洞人。云叶嫩,乳花新,冰瓯雪盌却杯巡,清风两腋诗千首,舌有悬河笔有神。”杨慎《以沙坪茶送曾少岷,并忆白乐天睡夜茶兴寄杨慕巢诗,遂成四韵》曰:“水品已见陆鸿渐,茶兴又闻杨慕巢。休吟坡老花三朵,浑忘刘伶酒二豪。解使不平散毛孔,何须痛饮读《离骚》?君家阿段知泉脉,试看冰瓷起雪涛。”(《升庵遗集》)杨慎以茶赠送友人,赠送的不仅仅是茶中绝品,更是一种情谊,一种人生态度,一种品行,茶中体道,茶中悟道。沙坪茶所赠送者,只能是如曾玙这种不慕尘间利与名、自号餐霞玉洞人者;后一首诗更多的是化用典故,期盼一种悠闲自在的生活:可仿阮籍、陶潜、刘伶的风流:“生忘形,死忘名,谁论二豪初不数刘伶?”(贺铸《将进酒(城下路)》)亦可效王孝伯的任诞:“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世说新语·任诞篇》)更需卢仝反关柴门、家无俗客而饮茶忘忧的超然物外:“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
曾玙与杨慎为正德二年“同年”,年长杨慎,二人私交感情深厚。杨慎《岷山高寿曾少岷》是为曾玙八十高寿而作,诗中既自豪于蜀中奇山异水“生奇孕秀”,俊才云蒸,先后相继,成就蜀中文学的彬彬之盛;又赞美曾玙其人品、文采、学问踵武前贤,“有美岷翁江阳产,呈祥不瑞江之瑌。《三礼》名家耀寰宇,五言长城焕云烟。《七略》自珍绍刘向,一麾出守同延年”,而曾玙隐居江阳,天性使然,更是天性自由,灯下蝇头细字,船首临水赋诗,非为“地行仙”而为何(《升庵遗集》)!又杨慎《寿岷野曾年丈并序》曰:“韶光暄景艳阳天,曲水兰亭继晋贤。擢第早年同座主,满堂今日看神仙。金茎汎斝琼酥腻,玉版登筵锦箨鲜。愿以春台为寿域,年年长醉太平年。”如果说诗歌中描写的是在春暖艳阳天,仿效王羲之曲水流觞为曾玙祝寿,那么序言中言及二人情谊,则不乏情深意长:“三月三日,漫赋长安水边之丽人,一咏一觞,自有兰亭山阴之雅会。神仙寿诞,清朗嘉辰。恭维我岷野达尊仙翁年丈,青年擢第,迈江汉南丰之才;黑头见山,继浴沂舞雩之韵。凤毛联凤,书香即绍天香;龙首登龙,乙卯还符丁卯。某也桂闱通籍,交契莫先;苾里卜邻,抠趋敢后。岁修始生之礼,窃比陈同甫之于朱文公;时为蓍英之游,欲附赵苾兰之晤欧阳子。恭疏致语,用引清欢。”(《升庵遗集》)
二、“商略诸经”,品评诗文
董復亨《少岷先生拾存篇序》曰:“先生少与杨用修齐名,晩岁结尔汝驩,诗文往复,外商略诸经,思继服、郑之业,而海内讲学谈秇之士,如吕仲木、何仲黙、郑继之辈,悉与先生引绳批根,称莫逆交。”曾玙所结交者皆为当世“讲学谈艺”者,既有诗文往来,彰显朋友情谊;又“商略诸经”,讲习学术;引绳批根,同声相应。如何景明《送曾建昌取道还泸州》、郑继之《答曾东石正郎》《答曾东石太守》叙及别后相思之情,郑继之《少岷山歌》长篇诗文,盛赞曾玙上承蜀中先贤,“架屋读《易》少岷山,……平生负此沧海志,少年访道青城山”,对曾玙晚年隐居高度评价:“吁嗟乎!青山信美,蒙泉亦可以洗君耳,君胡为乎城市?许由之瓢欲何俟?终南有捷径,北山有俗轨。玄猿独鹤,暖眼冷眼遥看尔。红尘白马有何益?柴桑不负陶彭泽。归来乎,曾东石!”而曾玙《答郑少谷继之谢病归》既表达送别朋友的“临别意踌躇”的恋恋不舍,又盛赞郑善夫、何景明二人为南北美玉:“子与何仲默,南北两琼琚”;二人不仅诗名在外,更重要的是有“清癯”之质,由是提出自己与之相似的人生主张,顺应自然,不但文顺自然,做人亦如之“:愿学无名璞,悠哉乐有余。”
董復亨《少岷先生拾存篇序》曰:“平生所撰次,溢目盈耳,几于车弗载、栋弗庋,顾雅志圣学,不欲以辞赋名家。”曾玙博通群籍,工古文词,著述丰硕,其创作学有渊源:“古歌在灵均廊庑间,杂习植、傅奕;四言出常武、江汉,五言古学陈伯玉,时出入六朝;七言古诗祝老杜,五七言律几夺王、孟之座,五七言绝太白以后遂无敌手,序、记、志、传诸杂著规步昌黎、庐陵”。尽管对曾玙的文学创作,董氏之评有夸大之嫌,但是他指出曾玙的写作“法古”、学有渊源。张佳胤亦评曰:“为文高峻鬯达,一本六经,行乎意之所止,而不沾沾蹈古人语。”(《中宪大夫江西建昌府知府少岷曾公墓志铭》)曾玙诗文高俊畅达,且注意上溯到六经,旨趣雅正,但又不拘泥于古人,有所创新。章懋评曰:“类能写曲心神,探玄精蕴,形影略换,而胎骨互存。”(《选少岷先生拾存稿序》)朱彝尊《明诗综》评曰:“诗虽未名家,亦清脱无尘气。”并选录《南洲歌》诗一首:“南洲春早江蓠生,南洲日长沙鸟鸣。郎君莫向北湖去,不似南洲烟水平。”朱彝尊认为曾玙并不以诗歌称名于世,对其诗歌所赏析者在于志趣高洁,有超越尘世陋俗之气,当然这亦符合朱氏选诗“含蓄不露、清纯雅逸”的要求(《明诗综·出版说明》)。《少岷先生拾存稿》卷一有《南洲歌三叠》,朱彝尊所选的第一首,全诗是民歌风格,音调流畅,含蓄委婉,情致悠长,内容合于风雅,怨而不怒,哀而不伤。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曾玙不以文章名世,其心志在于“雅志圣学,不欲以辞赋名家”,其《河图洛书解》、《春王正月考》等著述,“发自灵心妙悟中,……大都谢朝华、启夕秀,拮据百氏,驰骤一家,尽洗酊餖诘曲之调,而粹然一禀于正,信乎,先辈大雅之作也。”(董復亨《少岷先生拾存篇序》)张佳胤评曰:“然公意在经学,思成一家言,以诏来者。……皆发自契悟,无所剿袭,其要归于中正精实,有宋儒所不能道者。”(《中宪大夫江西建昌府知府少岷曾公墓志铭》)曾玙此类文章力求学有渊源,资料翔实,语言流畅;义理纯正,不掺入杂学,中正精实;且对义理的阐释并非浮乏悬空之言,不拾人牙慧,而是“契悟”,故可称为“大雅之作”。韩怘认为曾玙学术精神在于抨击世俗之误:“先生别有补订,经史会通,盖见时流论学袭矜高之绪余,近似乱真为蠹甚深,不得已而有订焉。”(《少岷先生拾存篇小序》)
实际上在对待经学上,杨慎与曾玙有共同的看法与实践,亦即董復亨所谓的“引绳批根”,同声相应。曾玙在学术主张为学不能“支离汗漫”,不能“私见”,必当“学于先觉,学于古训”以求道,“未可以从心求诸道”(《少湖书屋记》)。杨慎主张为学有“根柢”,尚汉唐古注,反对宋明理学和心学的空虚,《升庵诗话·禅学俗学》曰:“骛于高远,则有躐等凭虚之忧;专于考索,则有遗本溺心之患,故曰君子以尊德性,而道问学。故高远之蔽,其究也,以六经为注脚,以空索为一贯,谓形器法度皆刍狗之余,视听言动非性命之理。所谓其高过于大学而无实,世之禅学以之。考索之蔽,其究也,涉猎记诵,以杂博相高,割裂装缀,以华靡相胜,如华藻之绘明星,伎儿之舞讶鼓,所谓其功倍于小学而无用,世之俗学以之。”
曾玙曾应杨慎之请,为杨廷和散曲《乐府余音》作序,《〈乐府余音〉小序》文中既感激于杨廷和对自己举业有推荐之恩,又对杨廷和人品、相业给予高度评价:“平时相业,人或可能也;至危疑急遽之际,除大蠹,定大策,重安宗社,中外贴然,是难能也。翁经纶宏硕,而德宇温粹,精神折冲,其济也宜,我思绎之,凡厥献替,都俞吁咈之余范也”,特别称赞在武宗病逝而无子嗣继位危急之时,杨廷和遵循“兄终弟及”古制,拥武宗弟世宗继位,且在世宗行继位大礼前,主持朝政四十余日,清除弊政,政治清明;最后赞美杨廷和晚年所写散曲:“晚年乐府,又皆课耕农,劝读诵,称说孝友,沐浴膏泽,雝雝喈喈,卷阿之余音也。”认为杨廷和晚年散曲,内容上有“《卷阿》之余音”,艺术上“四长兼有”,不乏曲文学审美特征:“情触而喧,义协而顺,词俊而妥,调殊而谐”。杨廷和“为文简畅有法”(《明史·杨廷和传》),语言浅俗流畅,所表达的是致仕后的闲适生活,在山水自然中兴起诗怀,特别是描写其脱离宦途后悠游山水中自由自在。
嘉靖丙辰,时年69岁寓居泸州的杨慎,请曾玙为其所选录的张含诗歌作序,曾玙《序升庵选禺山七言律》认为,“太史杨升庵选禺山张子七言律,凡若干首,属余序。余诵之,沨沨乎俊逸浑成,耳悦心畅,若有所兴起焉者。”高度评价杨慎所选的张含七言律,俊逸浑成,音调流畅,使读者振奋,这源于张含“盛气之煦,元声之发”,张含平生志概不羁,礼闱既落,不复谒选,贲于林丘,于是其诗歌气盛言宜,对读者有强烈的感情冲击力。
《四库全书总目》评杨慎《古音余》曰:“盖慎博洽过陈第,而洞晓古音之根柢则不及之。”曾玙《序〈古音余〉》评杨慎此书是在《韵补》的基础上增益之,“于正音爱其博,于揆义敬其雅”,认为杨慎正音引证博洽,释义讲究博雅;又“通音,书学一端”,时人学识浅薄,故不敢用志于此,或有为者,“或伪或淆,或未视焉,失道远矣”,杨慎则以博洽的学识,敢于用心于此,成就亦高。
三、“文章气节”并重,同气相求
张佳胤非常自豪的认为,“武宗朝,吾蜀数君子者起,咸尚文章气节”,其中首推杨慎,当然“江阳少岷曾公其一也”,曾玙以圣贤正学自任,“公出而称社稷臣者”,平宁王之叛,殉国家之急,功高而无赏赐,无怨无悔;“公处而称乡先生者”,退隐乡里,与人交,真诚直易,急人所难,平生目不识权量,手不持金玉耳,不喜丝竹,布褐、蔬食常晏如也,安贫乐道(《中宪大夫江西建昌府知府少岷曾公墓志铭》)。
董復亨评曾玙“以文章功业显”(《少岷先生拾存篇序》),赞赏曾玙文章丰硕,且有经世致用的本领,特别是“宁藩之变”中的殉国家之急的骁勇,说明曾玙绝非腐儒,有通儒品行。章懋评曾玙曰:“至性刚中,法言排奡,澡身自洁,疾恶如仇。”(《选少岷先生拾存稿序》)曾玙亦曾托他人之口自评曰:“江阳岷野人者,好古不佞,正直是兴。”(《蜀邛都前兵宪方冈胡公政绩碑记》)
杨慎不仅以学术文章名世,后人更看重的是其高洁刚直的品行,如陈田评杨慎“博雅直节”(《明诗纪事·丁签序》),“博雅”评其文风,因为学问博洽,故能为文古雅,是典型的学人写作;“直节”者论其人品,在议大礼中逆龙鳞,廷杖贬谪,至死不渝。
重气节,刚直负气,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则或是杨慎曾玙二人交游深厚的原因。
杨慎《曾少岷惠忠州新琢云根笔》曰:“忠州井邑聚云根,筠管千年驳藓痕。好伴轮囷接卿霭,不同涩勒暗蛮村。高标自表严颜节,文藻堪招陆贽魂。西蜀锺奇难韫椟,南丰新咏重瑤琨。”(《升庵文集》)全诗表面写云根笔外观高雅和品质优良,质同其形,实际上更多的是咏叹曾少岷有严颜的高尚气节和陆贽的不凡文采。杨慎《资江渡归续少岷句》因暑热中激流争渡而联想仕途竞进之事,“君不见,襶褦郎,冰山子。赤日红尘汗如洗,炙手权门争齿昔指。”
(《升庵遗集》)讽刺热客暑衣,趋炎附势,虽炙手可热,但转眼冰消,这既是对忠而被谤、志不得展的曾玙的劝慰,更是一种共勉。杨慎《六月立秋日曾岷翁邀金井玉池雨庄观莲》曰:“白水方塘菡萏花,玉池金井属仙家。冯夷缨络明珠露,汉女衣裙烂锦霞。酒泻清荷霑已醉,棋敲湘竹静无哗。山川信美仍吾土,暇日登临不厌赊。”(《升庵遗集》)立秋日杨慎应曾玙之邀请在今井、玉池赏莲,与其说二人沉醉于雨后莲池的清幽、景致优美、环境的静谧,毋宁说是对莲花出污泥而不染的本性的激赏、向往和共勉。
作者简介:杨钊, 重庆文理学院文化与传媒学院教授。
文//来自于《文艺评论》2014年04期。
“特别声明:以上作品内容(包括在内的视频、图片或音频)为凤凰网旗下自媒体平台“大风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videos, pictures and audi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the user of Dafeng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mere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pac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