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颈鹿外交：孟加拉苏丹国的合连纵横之术

上图现收藏于美国的费城艺术博物馆，是由明初宫廷画师所绘制的长颈鹿画卷。但因为当时的国人从未见过这种生物，便以神话中的麒麟为之命名。但进献这只“神兽”的番邦并不源自非洲，而是本身并不出产长颈鹿的孟加拉。

美国的费城艺术博物馆

我们也能由此管中窥豹，体察孟加拉国统治者的合连纵横式外交手腕。虽然收到礼物的明朝不会察觉异样，但他们的这位友好番邦，还是在外交水平层面胜出不少。

1408年，明朝使节搭乘下西洋船队，首次抵达位于次大陆边缘的孟加拉苏丹国，并目睹了繁华的国际贸易市场。虽然孟加拉的国力始终有限，却被马欢等初来乍到的记录者判断，他们是西洋列国中的佼佼者。如果仅从表面来看，这样的说法似乎也有些道理。包括吉大港在内的重要口岸，云集着来自阿拉伯、波斯、中亚、印度、东非和欧洲的大量来客。除少数行走世界的旅行家，大部分人都带有非常明确的商业目的。因此，除常规货物外，也就少不了长颈鹿一类的奇珍异兽。

孟加拉也是郑和船队多次到访的重要地区

当时的孟加拉苏丹国。有非常复杂的对外交涉网络。靠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八方来客，很容易获得各方局势的变动消息。统治者也因贸易和安全需求，重视向各地的强权派遣使团。例如给大明朝送长颈鹿的队伍，就在1414年抵达广州，而非借助回程的宝船队行动。同一时期内，数支类似的团队还活跃在亚非各地，包括次大陆的德里苏丹、开罗的马穆鲁克王朝与哈里发、中亚腹地的帖木儿王朝。以及那些体量虽小，却地位重要的马六甲、亚齐、锡兰、卡利卡特、摩加迪沙、亚丁、麦加、蒙巴萨......

中世纪的孟加拉 已经是次大陆边缘的国际十字路口

对于明朝而言，番邦进贡神兽就是本国外交的荣光体现。由于当时在位的朱棣，是依靠军事政变上台的篡位者，所以对各方认可有着偏执追求。郑和的下西洋事业，除了有为皇室敛财的经济需求，也同样具备外交领域的渴望。虽然内心未必觉得长颈鹿有多么神奇，但出于舆论宣传的需要，还是会以麒麟进行冠名声张。至于负责开拓新朝贡体系的郑和，自然也清楚孟加拉的十字路口地位。但苦于投送力量的不足，便难以像对待马六甲、文莱和旧港那样设立直属体系。

郑和船队的自身限制 让明朝无法在孟加拉扎根

实际上，孟加拉人也绝非从一开始就如此重视外交运作。14世纪中期的第一代开国君主，就以热衷武力征伐而四方闻名。那个阶段的苏丹国军队，不仅控制着整个孟加拉湾，还敢于同恒河上游的德里苏丹对攻。甚至有出兵翻越喜马拉雅山麓，劫掠过高原腹地的尼泊尔地区。但过度用兵还是让孟加拉国势迅速衰退，不得不依靠纳贡与外交寻求自保。于是，才有大量使节扩散到海外各头，分别向哈里发与帖木儿沙阿称臣。反过来，阿拉伯语和波斯语也在孟加拉流行起来。前者稳固了宗教祷文地位，后者则是外交、商贸和行政管理的必然载体。至于明朝船队的来访和回赠麒麟，已经是非常靠后的事情。

孟加拉当地常见的阿拉伯式帆船

此时，孟加拉苏丹国已同时加入了三种国际秩序：分别是总部开罗的泛伊斯兰哈里发体系、总部撒马尔罕的中亚蒙古-突厥体系和总部北京的东方天下朝贡体系。

孟加拉苏丹的三位宗主爸爸

当然，对孟加拉这样的区域国家而言，融入这些国际秩序的前提，就是能让自己获得经济价值与安全保障。例如早已沦为马穆鲁克苏丹“宠物”的哈里发，无疑只能在经贸和文化领域中其乐融融。每年都会有大量来自印度洋各地的商船停泊吉大港，成为本地统治者的商业税收入保障。远在大马士革的华丽清真寺，也是君主建设公共设施的主要模仿对象。而位于中亚的帖木儿系皇帝，则有非常可观的军事震慑权威。由于中亚大兵曾进攻和屠戮过德里城，所以让整个次大陆北部的王公们都谈其色变。孟加拉人不仅靠他们继续牵制德里当局，也在与邻国发生冲突时寻求外交调解。最后，还是依靠来自哈拉特的使节帮助，阻止了邻国的不轨图谋。

中亚的帖木儿系 对孟加拉苏丹的安全保障最大

但当类似求助被送递紫禁城，明朝皇帝却只能以嘴炮规劝各方要和平共处。加之朱棣及其后裔的进一步贸易管制措施，就让孟加拉迅速对这个东北方大国失去了兴趣。于是，赠送长颈鹿的示好便成为了绝唱。倒是明朝在西南地区的反土司行动，让大量傣族头人向南迁徙，加入缅甸北部的阿瓦王朝。他们一度前进至孟加拉湾沿岸的阿拉干地区，才被出手反击的孟加拉苏丹击溃。明朝宫廷同样在这些区域纠纷中，不能扮演理论上的巨大作用。

明朝对孟加拉的实际价值无疑是最低的

到15世纪后期，孟加拉苏丹与明朝的正式外交往来就基本停止。后者却在自己的朝贡名册中，继续将对方的大名予以保留。但考虑到连南洋周遭的占城和老挝都不能保护，辐射孟加拉湾的设想无疑是强人所难。

孟加拉将最终匍匐在莫卧儿帝国治下

1518年，首批代表近代西方势力的葡萄牙船队抵达孟加拉湾。次年，位置更靠东方的明朝藩属马六甲，就被另一波远征舰队攻克。其统治者远赴南京和北京两地告状，也求不来宗主国的1船增援部队。等到属于帖木儿旁系的莫卧儿人南下印度，孟加拉苏丹国也就想不到派人去向紫禁城求援。最终，他们将在相当明朝的于万历中兴时期，彻底臣服于阿克巴大帝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