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造就个人：对美国“边疆文化”的实证分析

2016年美国人口按县市分布图

历史学家特纳关于“边疆文化”的演讲[1]，是美国史研究中浓墨重彩的一章。据特纳所言，对边疆的开拓殖民，既造就了“民主”和对“行政系统的不信任”，又引致了“赤裸裸的个人主义”和“公民精神”的缺失。20世纪初以来，阐发特纳论断的著作很多，但做全面实证分析的较少。Bazzi、Fiszbein和Gebresilasse即将刊出的研究“Frontier culture: The roots and persistence of ‘rugged individualism’ in the United States”，弥补了这一遗憾：一方面，他们在边疆和个人主义间建立了坚实的因果；另一方面，识别了因果背后的两种机制。文章非常精彩。

借助特纳的论断和众多历史学家的后续工作，原文首先量化了“边疆”这一概念。位处边疆的郡有两类。第一类是那些处在人口密集和人口稀疏地带间的分界的郡。区分“密集”和“稀疏”的标准，是看当地人口密度是否大于等于2人/平方英里。分界线周围100公里以内的郡，就算位处边疆。第二类是那些人口密度小于等于6人/平方公里的郡[2]。人口密度随时间而变，边疆自然也在推移。于是，如图1，原文又计算了各郡位处边疆的时间长度。

图1 1790-1890年间，美国各郡各自处于边疆地带的时间长度。红色愈深，则位列边疆的时间段越长。红色粗线是主要的分界线。

在既有研究的基础上，作者首先探讨了边疆对短期和长期内当地个人主义取向的影响。短期内，原文采取的指标有两种：其一，新生儿中采用罕见名[3]者占总体的比例；其二，子/女不袭用父/母名者占总体的比例。社会心理学研究已证实，这两个指标和社会中的个人主义倾向有密切联系。同时，原文也控制了移民比例，并考虑了拼写错误可能造成的影响。结论相当显著：控制多种变量后，边疆地带采用罕见名与不袭用父/母名新生儿的占比更高。

图2 横轴为人口密度，纵轴为不袭用父/母名新生儿占总人口的比例。除个人主义特征外，原文还讨论了边疆地带的性别比、移民占比、年龄结构、教育水平等多种特征

之后，作者探讨了位处边疆时长对多种近现代文化特征的影响。首先，姓名方面的差异持续存在。其次，当代数据更丰富，可以从多个角度检验这一结论。例如，位处边疆时间愈长，当地居民“依赖自我”而非“社区合作”的比例便更高。再次，边疆经历显著影响当地居民的政策取向：边疆经历越长，居民越反对再分配、厌恶监管的比例越高；最后，20世纪末以来，边疆经历越长，居民在选举中投给共和党的比例越高[4]。每一结论均有多种检验[5]。

最后是机制部分。简言之，造成边疆与文化因果的机制可能有二：其一是移民中的选择效应，其二是生活在边疆地带的效应。对前者，原文发现：相比没有去开拓边疆的家庭，同一地区选择开拓的家庭，孩子的姓名更具个人主义色彩；也就是说，选择效应很可能存在[6]。第二种效应同样存在：一方面，家庭移居边疆愈久，孩子姓名具备个人主义色彩的可能愈大；其次，孩子移居的年龄愈小，他/她的下一代，姓名具备个人主义色彩的可能愈大[7]。

图3 横轴是孩子移居边疆的年龄，纵轴是他/她的后代姓名有个人主义色彩的比率

总之，原文以相当繁难而精巧的计量技术，定量检验了美国历史学领域最重要的命题之一；从这一命题出发，又可以解释众多重要的当代现象。从已然堪称海量的普查数据清洗和处理，到结合社会心理学领域的、可称精妙的变量选取，再到分析长期影响时“令人生畏”的分析检验，到最终令人拍案的机制分析，可能都是后续做文化方面量化研究时值得学习的对象。篇幅所限，此处略去了大量细节，具体仍请参阅原文。

[1] 请见Turner, Frederick Jackson.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frontier in American history." (1893): 55-77。

[2] 此处分类很难做到完全严格客观。不过，原文进行了多种稳健性检验，包括调整标准对应的数字、分开考虑此处提到的两种边界郡，等等，后文主要结论均保持稳健。

[3] 罕见名指占人口比率不在当地前十的名字。采用前一百等其它阈值，结果同样稳健。

[4] 这一结论需要放到更长的时间段中去理解。当代，共和党的政策明显更倾向个人主义，主张“小政府”。民主党对再分配与监管的接受程度相对更高。不过，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段内，两党间在政策上的取向并没有这么分明。

[5] 对每一回归，作者均控制了多种历史和当代变量，考虑了多种设定固定效应的方式，以不止一种方式检验稳健性，还以移民潮构造工具变量作了进一步识别。毫不夸张地说，这篇文章对计量精度的追求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6] 原文此处似可更加精细：相比考虑所有生育的子女，只考虑前往边疆之前生育的子女，可能是更加干净的识别方法。

[7] 对此处所有结论，同样有大量稳健性检验。

文献来源: Bazzi, Samuel, Martin Fiszbein, and Mesay Gebresilasse. Frontier culture: The roots and persistence of "rugged individualism" in the United States. Forthcoming, Econometri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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