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京到北京:600年前的那次“复制粘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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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京到北京:600年前的那次“复制粘贴”

◎丁雨

细观中国古代的朝代更迭,很容易发现一个现象:王朝统一的完成,从前往往由西向东,后来常常由北向南,鲜少例外。这或许与中国西北高东南低的整体地势有关——毕竟在冷兵器时代,地利的重要性更高。而这一现象,正构成了朱元璋令人折服的部分背景。

在历代大一统王朝的开国君主中,朱元璋不仅出身最为卑微,而且是由南向北征伐完成了统一。在彼时的局势下,定都南京,应是朱元璋的不二之选。只是朱元璋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帝国创立独一无二的轨迹,终究为自己钟爱的儿子所“逆反”,由靖难之役终又加上一笔由北而南的曲线。

以父之名,却与父不同。1420,朱棣最终一路向北。在首都博物馆,“从南京到北京”,六百年前的滚滚车轮中,重现南北相对的重影与镜像。

朱元璋的南京

在元末南方起义军的檄文中有“贫及江南,富夸塞北”之语,道出了元末大起义爆发于南方的部分原因。安史之乱之后,中国经济重心南移,至宋元之际,江南早已成富庶之地。可是在蒙元政府的大力搜刮之下,江南却成为社会矛盾最为尖锐之处,一时间豪杰蜂起反元。1355年,起于濠州的义军将领郭子兴病亡,原属其麾下的朱元璋掌控军中大权,时年27岁。在群雄之中,这位青年将领虽势力并不突出,但却颇具眼光。他意识到,自己所驻扎的滁州,并不是展开斗争的最佳基地,因此很快把目光瞄向了集庆(元代南京之称)。

朱元璋曾与谋士陶安有问答:“吾欲取金陵,足下以为如何?”“金陵古帝王之都,龙蟠虎踞,限以长江之险,若取而有之,据其形胜出兵,以临四方,则何向而不克?”这大体道出了朱元璋谋取南京的理由。1356年,朱元璋便攻克集庆,改其名为应天府。“应天”有顺应天命之意,这正暗示了朱元璋此次胜利的欣喜和对南京重大战略作用的期许。

正因如此,朱元璋占领南京之后,立刻着手向周边拓展,以确保其安全,巩固其地位,并根据当时的局势,开始了对南京的建设,其重点在于军事防御工事。此后十年间,朱元璋东征西讨,先后攻灭陈友谅,击败张士诚,江南统一在即之际,其于1366年开始兴建吴王新宫并扩建南京。此时,朱元璋已有意将南京营造为都城级别的城市,因此工程内容包含了太庙、社稷坛等国家礼制性建筑。

但是,明代开国前后,天下一统在望,形势已然不同。若真以南京为国都,不免要面对经略北方的难题。洪武元年(1368年)明初攻克开封,朱元璋便曾动念迁都,亲自北上考察,终因开封无险可守而作罢,不过他并未放弃北上另寻都城之念,暂以开封为北京,应天为南京。洪武二年(1369年),北方尽属明域,朱元璋召集群臣讨论都城事宜,备选对象包括了长安、洛阳、开封、北京、南京等地,而最终朱元璋却意属老家凤阳。由此,太祖下诏倾力打造明中都,而南京的建设则陷于停顿。洪武八年(1375年),因中都地形与内外局势,朱元璋决定放弃中都,由此开始,都城营建的重点便转向南京。洪武十一年(1378年),综合地形、经济、君臣上下的南方背景等因素,朱元璋最终决定以南京为京师,并罢北京为开封府。自1375年直至明太祖去世,南京的都城建设工程持续不断。

明代南京城平面图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与众不同。与宋东京、金中都、元大都的方正城圈相比,南京城圈因地形而设,颇不规则。但若细观明南京城的分区,又可在宫城部分观察到其与前代都城的联系。实际上,朱元璋兴修南京之时,也面临着历代都城旧城利用的老问题。旧城改造,拆迁工程量颇大,且以往以南京为都的历朝国祚不永,亦为踌躇满志的一代雄杰所忌讳,因此朱元璋不惜填掉半个燕雀湖,向东另辟新地,兴建皇城。皇城中轴对称,文武官署及祭祀坛庙依轴线排布,形成传统礼制下标准的皇城格局。礼制体现的是理想城市和政权的正统性,军事区的设立则反映着君王的务实。南京军事区设立于城市西北部,将皇城和易受攻击的西北沿江地带远远隔开,以确保政权中心的安全。

有幸的是,明初所建的城墙,在如今的南京市内仍留存有21.63公里。关于南京城的修筑,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沈万三与明太祖对半筑城,并把聚宝盆埋在聚宝门下的传说。沈万三筑城之说并非史实,明城墙上亿块带铭文的城砖却能为自己的历史“代言”。墙砖铭文充分揭示了了它们的产地、制作者乃至背后的基层社会结构,成为南京城恢宏历史之中点滴细节的注脚。

留在南京,对朱元璋来说,毕竟是艰难的决定,直至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仍有令太子比较长安与南京之举。对于朱元璋来说,如始终以南京为都,虎视眈眈的蒙古铁骑,终归是边境大患。朱元璋应对这一难题的策略,是于边境设立军事藩镇,以皇子为塞王,屏藩皇室。这是为前代君主所忌的分封制度的复活。

朱元璋在世之时,自可稳住阵脚,却未曾虑及自己的孙子朱允炆如何镇服兵强马壮身经百战的叔叔们。建文帝朱允炆并非庸主,即位之后便着意削藩,且颇有成效,只可惜明太祖诛戮功臣,朱允炆无将可用,南北对峙,又地利之便,最终功亏一篑。1402年,朱棣入主南京,是为明成祖永乐帝。

当朱棣登上皇位,则他在南京所面临的困境便与其侄相同。北有强敌,内有强藩,削藩御敌,均刻不容缓。但对于朱棣来说,解决之道却不像乃父那般为难。毕竟,他的龙兴之地在北而不在南。更重要的是,三十年前,父皇的功臣家底皆在长江下游,而今,南京旧臣却成了反对自己的潜流中坚。既然如此,何不迁都北上?正因如此,朱棣登基的第二年(1403年),北平便升格为北京,一时两京并行。然而真正的离开,却还要延宕至十八年后。

朱棣的两京

两京并行之时,便可比较南北二都之侧重。于明代皇帝而言,北京邻近边塞,建都于此,有利于集聚军队,维护边境安宁,同时,永乐一脉的政治势力扎根于此,皇位稳固,自是重中之重。而南京的优势则在于经济与交通。相较之下,北京存亡相系,而南京温饱与共,显然前者更为紧要。当然,北京的缺陷,亦当有所弥补。正因如此,沟通南北大运河的修浚便提上日程,同时,北京旧日宫殿亦需整饬。迁都一念,此后近二十年的努力便围绕这两大工程展开。

明代北京的建设基础,是平地起建的元大都。徐达攻下大都之后,为防止蒙古反击,大都北界向南收缩。元大都北墙原在今健德门-安贞门一线,明北京则缩至今德胜门-安定门一线。永乐年间,又将北京南界由今长安街一线拓展至宣武门-崇文门一线。由此大体圈定了明初北京的范围。

后来,蒙古屡犯边界,又经土木之变,仿南京城增筑外郭的呼声日益高涨,但直至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才真正动工,嘉靖帝又嫌弃完整地修一圈城墙着实太贵,于是只在南面外郭。至此,凸字形的明清北京城全面形成。今天那“凸字形”仍在北京人民的生活中占据着显要的位置,因为城墙推倒后,便成了永远“红得发紫”的二环路。

在规划明北京的内部格局时,北京全面模仿南京。这“全面模仿”或透露着篡位者的心虚——要借此宣布自己继承乃父之位的合法性。于是,左祖右社、五府六部,乃至风水形制,无不与南京皇城趋同。对整个帝国来说,帝都之变不啻地缘巨变;而对深居大内的皇帝来说,日常生活所见或并无不同——南与北,不过互相映照的镜像罢了。

朱棣在位二十二年,虽早已下定决心一路向北,但修城岂是易事?倒有十八年仍是在先帝之都南京进行统治。时间与传统的印记,通过朱棣传递到北京。而朱棣自己却也给南京留下了独特的印迹。在展览由南京至北京的转换环节之处,复制著名的大报恩寺塔琉璃拱门,那便是朱棣留给南京最特别的礼物。大报恩寺塔顾名思义,为朱棣纪念父母所建,除了皇室子孙绕不过的先皇太后,更有纪念自己生母的一番心思,于理于情,朱棣自然皆不遗余力。此塔建造耗时十六年,高约百米,曾是中国最高的建筑,其外表镶贴黄、绿、红、白、黑五色琉璃面砖与构件,造型优美,异彩纷呈,享誉海外,甚至有中世纪“世界七大奇观”之称,可惜毁于清末太平天国起义。如今,仅能从出土的琉璃拱门中,想象报恩寺塔的辉煌壮丽。

朱棣留给南京城的另一处特殊遗产,则是龙江宝船厂。郑和航海或许是永乐年间乃至中国古代史中最重要的国际事件之一。如今人们为十五世纪一头一尾郑和与达·伽马的航海壮举争讼不休,讨论为什么不是东方人带来东西交流乃至全球化的浪潮。而郑和航海活动的基点和原点,总要追溯到这南京城边的宝船厂。展柜中遗物斑驳零碎,透露出时光隧道里罅隙般的光芒,更让遐想中六百年前的南京旧都与面目模糊的帝王,多出些微妙而异样的光彩。

是与父亲的阴影挥手作别,也是在另一个地方重现父亲的伟业;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逃离,也是锐意变革的进取;是回归曾经独自开创的天地,也是提防另一个自己。于是,1420,即日启程,一路向北。

(注:图1、图2引自潘谷西主编《中国古代建筑史·第四卷》,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

展览:从南京到北京

展期:2020年1月17日-2020年6月28日

地点:首都博物馆一层B展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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