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偷袭珍珠港时“企业”号的反击

经常有人询问我和我的朋友文章里的丰富细节来自何处，答案就是大量的亲历者作战报告和战斗总结，美国人有一套完整的战报提交的要求，日本人又几乎是最爱写日记的一个群体，双方均留下了极为丰富的第一手战史资料，以下就是其中一处例子。

下文的战斗报告由“企业”号航空母舰舰载机第六侦察轰炸中队（VS-6）的中队长霍普少校撰写，在事变一周后的12月15日被提交给“企业”号舰载机联队指挥官杨少校，再由其转交给舰长乔治·D·莫里上校（Captain George D. Murray），最后附属于舰长作战报告中上交至太平洋舰队司令部。

图1. “企业”号航空母舰CV-6的第三任舰长乔治·D·莫里上校，他的任期直到中途岛海战后的6月30日

本报告附录中还包括了VS-6的8名幸存飞行员各自的作战报告，另有4架飞机的飞行员则不幸遇难、失踪或因伤入院。

1941年12月7日早晨的搜索任务本该是一次轻松愉快的飞行，最早的一架飞机（海军少尉P·L·蒂亚夫驾驶的“6-S-2”）在6时15分伴随“企业”号舰载机联队的联队长杨少校的座机一同起飞（杨少校的战报详见第284篇：来自友军的枪声，或到同名公号搜索“284”）。

图2. 小号手出品的“企业”号航空母舰CV-6的模型封面图，注意涂装可能是中途岛战役时期

中队的其余飞机则跟随我本人在6时37分从“企业”号上陆续起飞。（译者注：当天从企业号上起飞的这18架无畏式肩负着按扇区划分执行分区搜索的任务，以双机为一个编组，各组之间相互独立飞行，因此在抵达时最多也就是两两相伴）

图3. 珊瑚海海战时期的SBD编队，因此此时仍采用战争初期涂装，与珍珠港事变时一致

当我的飞机（“6-S-1”）飞至半程时，于95度-105度的扇区间在飞机左前方目测到一艘不明船只，距离20英里。我向我的僚机6-S-3号发出一个信号，要求他在我抵近侦察时保持在防空炮火射程以外。后来发现该船是里奇菲尔德公司的油轮“帕特·多赫尼”号（PAT DOHENY）（译者注：这艘油轮同样被联队长杨少校报告在7时20分发现），发生视觉接触的时刻大约为7时30分，位置是北纬20度55分，西经160度20分，航向70度。完成这次目视侦察后，我找不到我的僚机6-S-3号，只得独自完成扇区搜索，然后将航向设为瓦胡岛的巴伯斯角。

图4. 编号为“2-S-12”的一架早期涂装的SBD模型，为“列克星敦”号上的第2侦察中队的飞机

当接近巴伯斯角不远处时，可以观察到浓烈的烟雾，同时无线电中传来一个声音：“不要攻击我，这里是6-S-3，我是美国飞机”，后来又传来同个人的声音，通知他的后座机枪手当飞机在水面迫降时需要取出救生艇。

当我接近埃瓦机场时，看见了第一架日本飞机，他们正在攻击这里的海军陆战队基地。

我立即用无线电发出了一份紧急通知，报告珍珠港正在受到日本飞机的袭击，然后俯冲到低空，于8时45分安全降落在福特岛机场，此时正是三轮空袭中的第二轮进行中（译者注：霍普少校应该是将鱼雷攻击认为是第一波，第一攻击波中的水平轰炸和俯冲轰炸则被错认为第二波，故有三轮空袭之说）。

图5. 本画作表现的是发生巨大爆炸的亚利桑那号战列舰，其外侧正在通过的可能是内华达号

着陆后，我滑行到机场指挥塔台附近，一边为已经降落的飞机安排装载炸弹，一边试图从第八特混舰队（即由威廉·哈尔西中将指挥的“企业”号航空母舰作战群编队）获得详细的情报和命令。然而塔台的无线电装置不能正常工作，我不得不返回自己的飞机，用机载无线电又发送了几条关于攻击细节的报告，并告知福特岛机场是可用的。随后，机枪手科勒（GOLE）出现了，他受命为三架已经降落的“无畏”式和另外几架即将降落的飞机准备炸弹。

图6. 影视作品《珍珠港》表现日机轰炸惠勒陆航机场的场景

由于联队长杨少校此时已前往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汇报，我只能向第二作战群报告，并得到命令派出飞机前往西南角方向侦察，据说在巴伯斯角西南或西面25至40英里之间发现了两艘日本航空母舰（译者注：其实这是一支刚完成训练返航中的美国重巡洋舰队，详见偷袭珍珠港专辑），其他飞机则在地面待机，随时准备出击。

10时30分，我驾驶的6-S-1号机起飞，航线大致为从巴伯斯角往西30英里后转向南20英里、再向东60英里后飞回福特岛，除我方船只或舢板外未发生接触。返航中接到了“企业”号要求“加油、装弹、再出击”的命令。包括6-S-7和另外三架“无畏”式也收到了同样的命令。

11时45分，本机回到福特岛并向第二作战群报告“在指定的搜索区域内未发现日本舰队”，同时也通报了从“企业”号获得的命令。第二作战群要求我们再次搜索330°至030°（T）的区域（译者注：大约在瓦胡岛北方60度的夹角之间，这里才是南云机动部队真正的出击地点），并攻击遭遇到的任何敌军。

图7. 日本偷袭路线，巴伯斯角位于珍珠港左下角

12时10分，共有九架携带500磅炸弹的“无畏”式俯冲轰炸机再次起飞，搜索了北方海域但同样一无所获（译者注：南云部队大约在一小时前已经回收所有舰载机并高速向西北方向脱离，如果南云愿意发起第三次空袭，“企业”号这九架SBD有可能就凶多吉少了），所有飞机在15时45分前回到基地。

本机当天上午第一次接近福特岛机场时，防空火力非常猛烈，但未与日本飞机接近到机枪射程范围之内（译者注：言下之意也就无从发生空战）。当本机第一次从福特岛机场起飞，及第二次回到并降落在福特岛机场时，防空火力已经没那么猛烈。当九机编队奉命出击时，防空火力已基本停止。

图8. 坦桑尼亚出品的一款邮票，反应的正是日本偷袭珍珠港的一幕，注意蓝天上浓密的防空炮火

6-S-1号机当天遭到的唯一损伤是一颗子弹击中了机载无线电的蓄电池，但未对飞行及无线电使用造成任何影响。我得出的经验是当通过有防空火力的区域时，采取低空进入的安全性相对较高。（译者注：一来容易被地面火力辨识，二来通常会认为敌方飞机一般不会低速靠近地面飞行，总之肯定还有一些的运气因素在里面）

本人所观测的“第二次攻击”部分是在降落前，部分是在降落后，而第三次攻击则是从机场塔台上观测的。我们注意到日本人的俯冲攻击更像是一种下滑式投弹，一般在400英尺的高度就拉起，被埃瓦机场的高射机枪命中的飞机几乎是立即就烧毁了。地面上至少发现了两颗哑弹，至少有两架日机拖着火焰坠落，其中一架掉在中湾（Middle Loch）东面一点，另一架则掉在中湾的西面。

图9. 瓦胡岛珍珠港的卫星图，可见通过狭窄的水道可以进入内港，分东湾、中湾和西湾三部分

有一架日机确定是被6-S-4号机的C·E·小迪金森少尉和米勒·威廉（一等士官）击落。

第六侦察轰炸中队的人员伤亡情况如下：

3名军官和5名士兵失踪：

6-S-3号机（机身号2160）的海军飞行员J·H·L·小沃格特少尉（Ensign J. H. L. VOGT Jr），在珍珠港海军医院被报告阵亡。

6-S-16号机（机身号4521）的海军飞行员F·A·帕特里卡中尉（Lieutenant (jg) F. A. PATRIARCA），由考艾岛伯恩斯机场通过无线电报告失踪，没有进一步消息。

6-S-15号机（机身号2159）的海军陆战队飞行员W·M·威利斯少尉（Ensign W. M. WILLIS），没有确切消息，有传闻说在瓦胡岛发现了他的尸体。

图10. 《决战中途岛》中的偷袭珍珠港动图，当然槽点很多

6-S-3号机的后座无线电员兼机枪手，海军三等士官皮尔斯·西德尼，在珍珠港海军医院被报告阵亡。

6-S-16号机的后座无线电员兼机枪手，海军一等士官德鲁卡·约瑟夫（DE LUCA，Joseph F.，RM1c），与同机的帕特里卡中尉处于同样的状态。

6-S-15号机的后座无线电员兼机枪手，海军三等士官杜克隆·弗雷德·科克斯（DUCOLON，Fred J.，Cox），与同机的威利斯少尉处于同样的状态。

6-S-4号机的后座无线电员兼机枪手，海军一等士官米勒·威廉（MILLER，William C.，RM1c），同机的飞行员迪金森上尉报告说其两次受伤，可能在飞机起火并坠毁之前已经阵亡。

6-S-9号机的后座无线电员兼机枪手，海军陆战队三等士官科恩·米切尔，可能在坠毁之前已阵亡。

1名军官和1名士兵受伤：

图11. 《决战中途岛》剧照，右边的兄弟好像就是迪金森的扮演者，他后面还有不少戏份

6-S-9号机（机身号2158）的飞行员，海军陆战队的J·R·麦卡锡少尉（Ensign J. R. McCARTHY），正在海军医院治疗，他在低空跳伞时摔断了腿。

6-S-14号机的后座无线电员兼机枪手，海军三等士官克瑟莱特·安德雷（COSELETT，Audrey G.，RM3c）,被子弹击伤喉咙和手腕，飞机在珍珠港水道东侧迫降，由同机的飞行员救助并送至提伯勒医院救治。

1名军官受轻微伤：

6-S-14号机（机身号4572）的飞行员，海军的E·T·德康少尉（Ensign E. T. DEACON），左腿受到轻微枪伤，在治疗后返回了岗位。

第六侦察轰炸中队的装备损失情况如下：

三架飞机被击落：

6-S-4（机身号4570）、6-S-9（机身号2158）、6-S-14（机身号4572）

图12. 同样是剧照，注意右边着军官服的飞行员和左边着士官服的枪炮手

三架飞机失踪：

6-S-3（机身号2160）、6-S-15（机身号2159）、6-S-16（机身号4521）

数架飞机受到轻微的枪伤，除6-S-2号机（机身号2175）需要留在福特岛机场维修外，其他飞机都可以立即参与作战。

所有参战人员的表现都符合海军优良的最高传统，我们分隔为相互孤立的双机编队，并且在抵达珍珠港之前对情况一无所知。当接到出击报告时，所有飞行员都迅速接受并执行了如下的命令：进入机场并且阻击敌机的攻击行为。飞行员们迅速加挂了炸弹，出发搜索敌方舰队，将所有情报及时发送给第八特混舰队，并做好了随时反击敌方舰队的准备。

到当天中午之前，已有6架VS-6飞机和8名飞行员在福特岛机场上做好了出击准备。加上“企业”号舰载机联队长的飞机和两架第六俯冲轰炸机中队（VB-6）的飞机，他们一共组成了当天中午时分的九机出击编队。此外还有一架第六侦察轰炸中队的飞机在埃瓦机场降落并重新挂弹。

图13. 日本飞行员标准装束，与美军相比加强了御寒

损失的三架飞机中，有两架飞机被敌机击落，可能是来自单座战斗机的攻击，有一架飞机是被我方的防空火炮击落。失踪的三架飞机的具体遭遇并不清楚。

值得特别表彰的人员包括：

海军少尉C·E·小迪金森，他一直与敌机战斗到自己的飞机进入螺旋状态并起飞，随后成功跳伞逃生，在地面上自行前往福特岛机场（译者注：实际上是拦截了一部民用车辆并搭了便车），再次驾驶另外的飞机搜寻和攻击敌人。

一等士官米勒·威廉，虽两次受伤，但坚持击落了一架日本飞机，并随同飞机一起坠亡。

海军少尉E·T·德康，在被击落后虽然自己也受了点轻伤，他仍然坚持救助出自己的同伴，用无线电上的磁带作为止血带替他包扎受伤的手臂。

图14. 我从《永远的零》截了屏，日本人准确还原了当天的军舰位置

海军少尉P·L·迪亚夫，他在接到出击命令时，不顾自己的飞机已经受损，仍然毫不犹豫地起飞，即使经授权允许其酌情返回，仍然坚持驾驶引擎出现故障的飞机完成任务。

所有飞机和装备都能够有效地工作，但是座舱的装甲防护以及油箱的防漏设计是否能有效地拯救人员或材料尚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