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亲历者温庭筠：他的词成了《甄嬛传》主题曲

温庭筠是位词人，一曲《菩萨蛮》，极尽缱绻。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四十四个字，写一个女孩儿起床化妆，这不太唐诗。

宫斗大戏《甄嬛传》挑这首词作为主题曲，或许只是巧合，但温庭筠确实亲历过大唐宫廷中的一段内斗，其惨烈之程度，远非宫斗剧所演绎的那样不着痕迹。

说起来，大唐的皇位继承就没顺畅过，父子、兄弟间打打杀杀那是常事，好容易正常了那么一两回，唐穆宗一死，又进入了不稳定状态。

皇帝们老气横秋的庙号容易把人带歪，其实穆宗死的时候不过三十来岁，还是个年轻人，他儿子敬宗即位时仅仅十六岁，正是天性爱玩的时候，喜欢半夜跑出去打狐狸，两年后让宦官刘克明给弑杀了。

从这父子俩的经历可以看出来，皇室子弟结婚生子很早，生育能力也比较强，敬宗虽然十八岁就死了，可至少有五六个儿子，足够挑一个出来继承皇位。不过，挑新皇帝这件事，跟宫斗剧表现的完全不一样，太皇太后和太后说了不算，宰相说了也不算，最终还得听宦官的。

为什么要听宦官的？

宦官才是皇帝最亲近的人——这里的“亲近”是就日常的接触面而言，双方关系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

非紧急情况下，皇帝的作息是单日上朝，双日休息，罢朝之后皇帝就回去了，他可不像普通老百姓一样，要跟皇后一块生火烧饭照顾孩子，不管呆在哪儿，身边真正的亲侍还是宦官。唐玄宗就说过这样的话：“高力士值班，我才睡得安稳”。这份亲密关系，皇后嫔妃、皇子公主都无法替代。

至于外朝官员，哪怕是宰相也不能天天和皇帝见面，绝大多数官员的名字，皇帝都只在奏折上看过，能让他记住已经不容易，更别说留下深刻印象。

假如你是一位皇子，自幼在宫中长大，没什么机会和外臣接触，父皇驾崩之际，杀掉参与竞争的先帝妃嫔和异母兄弟，在亲信宦官的保护下仓促即位，面对年龄大上一两倍、个个经验丰富的外廷大臣，以及一帮从未谋面、据说很难管理的藩镇将帅，一旦有意外情况发生，你会选择相信谁？

当然还是宦官。

意外常有，而雄才大略的皇帝不常有，唐玄宗（包括时为皇太子的肃宗）、代宗、德宗，祖宗四代都有过被迫逃离京城的惨痛经历，在这些意外发生之后，皇帝为了自保，无一例外会将权力从大臣、将帅手里收回来，光靠皇帝自个儿明显管不过来，只能交给信得过的宦官。

积重难返，几十年后，宦官已经处于帝国生态链的顶端，他们拥有的权力，可以列出一个简略的清单：

首先，左右神策军的主官中尉通常由宦官担任，神策军驻扎的各军镇自然也归他们管，这是宦官敢于插手军政大事、乃至废立皇帝的底气。

然后，枢密院由宦官执掌，这个机构本来是皇帝在宫中的秘书班子，负责传达帝命、收掌奏章，后来逐渐侵蚀了宰相和中书门下的职权，宦官可以借此插手关键的人事大权，有些时候，宰相甚至需要宦官援手才能坐稳位子。

再然后，绝大部分方镇都安排有宦官担任的监军，他们与节度使或者观察使共同管理地方军政。

国库财权一度也由宦官掌管，经宰相杨炎陈请才重新划归度支。

宦官集团拥有这么大的权力，而且内部传承有序，比起一年半载就能换上一茬的宰相，宦官们的团队凝聚力和稳定性要强出一大截。

尽管史书对于宦官们几乎没几句好话，但他们的存在对唐王朝来说其实是好事，某种程度上，正是到处插手权力，如蛛网密结的宦官们维护了皇朝的稳定局面。

从肃宗朝开始，每一次皇权更迭，宦官都起到了关键作用，他们扶持谁，谁就能取得帝位。宦官权力这么大，皇帝就没意见？当然有，可是宦官与皇权处于共生关系，皇帝杀死一两个跋扈的头目之后，还得依赖其他的宦官来掌权，换汤不换药。

宦官内部当然也有争斗，内侍刘克明等人谋害唐敬宗之后，计划立敬宗的叔叔绛王为皇帝，枢密使王守澄与神策中尉梁守谦不同意，率兵杀死了刘克明和绛王，转而立敬宗的弟弟江王为帝，这就是唐文宗。

枢密使和神策中尉，一掌政事，一掌军事，几乎相当于内廷的宰相和统帅，王、梁等人废绛王、立文宗，外界几乎不受什么影响，由此看来，宦官首脑不但有能力废立皇帝，还能把政局波动控制在最小范围内，精确得如同外科手术一样。

唐文宗即位之后，对宦官集团这种挟天子以令天下的能量很是恐惧，他利用宦官内部的矛盾，干掉了王守澄，还杀死了谋害他爷爷唐宪宗的内侍陈弘志，在即位的第九个年头，文宗干脆联络宰相李训、凤翔节度使郑注，打算搞一场终结宦官的大行动，最后却失败了，引发了宦官集团的血腥报复，这就是唐代历史上著名的“甘露之变”（参看大唐星沙日记之《基于现实的想象：甘露之变与大明宫》）。

从此之后，宦官们软禁了唐文宗，如若不是需要皇帝妆点门面，加上藩镇势力多少起了些平衡作用，宦官们完全可以让文宗死于非命。

接下来就牵扯到皇位继承的问题了。文宗继承的是哥哥敬宗的皇位，所以有过立敬宗的长子为接班人的计划。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样做未必是好事，按照宗法制的操作习惯，皇帝嫡子是第一顺位继承人，皇位传给弟弟已经不那么合规矩了，传给侄子更不对（过继的情况除外）。如果文宗立侄儿为储君，日后这孩子长大了，归政不归政都容易引发争端。

好在太子的事还没定下来，敬宗的长子就病死了，文宗乐得立儿子李永为太子，避免了一大麻烦。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甘露之变发生后，宦官们和文宗势同水火，双方再也没有合作的可能，太子李永的继承权也因此岌岌可危。

诗人温庭筠就在这时候来到了太子身边。

从年龄看，温庭筠此时大约三十六七岁，他既无官身，接近太子的方式只能是充当门客，温庭筠生性机敏，文采特出，叉手八次就可以做一首诗出来，人称“温八叉”，太子喜游乐，少不得有文人随侍，想必对温庭筠也很欣赏。

温庭筠这个时间点选得恰到好处：文宗虽然年轻，身体一直不好，二十多岁就中过风，以当时糟糕的医疗水平，加上恶劣的外部环境，能不能活到中人之寿都难说；太子李永如果能够顺利即位，跟随在身边的人一定会越级提拔。

毫无疑问，温庭筠是拿命运在押注，抱着搏一搏的心态，把前途押在了太子身上。

可惜的是，他的政治嗅觉和赌运都不太好。开成三年，文宗突然召集宰相等重臣，公开讨论废黜太子一事，原因是太子“宴游败度，不可教导”。

十来岁的少年喜好玩乐再正常不过，谈不上十恶不赦，加上文宗此时就一个儿子，所以这事简直来得莫名其妙，有传言说是贤妃杨氏在中间搬弄是非，而太子生母德妃失宠，才有了这么一出大戏。

大臣们对于废黜太子都不赞同，面对大臣的劝阻，加上“翰林学士六人洎神策六军军使十六人又进表陈论”，文宗才同意不再追究，只严惩了太子身边的人员，算是一个了结。

在这之后，太子被严加看管，同年十月十六日，太子李永“暴薨”于少阳院，谥为庄恪太子。温庭筠应该是在这期间被迫离开了李永。

温庭筠短暂的东宫门客生涯，在李永死后不再是一种优势，他原计划通过辅佐太子谋取进身之阶，局势却远远偏离常轨，唐文宗死后，在宦官集团操作下，其弟唐武宗入承大统，文宗朝的一切都成了忌讳，

喜欢写诗、写词、写故事的温庭筠，对这段经历讳莫如深，一个字都没留下来，只在李永死后写过两首内容隐晦的挽诗，流传至今。

亲历过之后却什么都不敢说出来，这才是宫斗最可怕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