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的故事：全球追捕纳粹余孽｜Peter

原创： Peter 活在双城 1月9日

1960年5月23日。下午。以色列国会。

国会座无虚席。此前，总理本-古里安宣布有重大的消息要向全国宣布。此刻，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候着本-古里安的发言。

本-古里安走上发言台，说：“我在此通知……阿道夫•艾希曼已经被以色列逮捕，近期将会在耶路撒冷接受审判。”

本-古里安随后走下发言台，离开会场。

议会鸦雀无声，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过了不知多久，会场上突然爆发出狂烈的掌声。

当然，对于艾希曼被抓这件事，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开心。阿根廷随即发表强烈的谴责，联合国则通过决议，宣称以色列破坏了国际和平。美国、法国、英国和苏联也都谴责了以色列。

艾希曼到底是何方神圣？以色列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追捕这个人？

▍在以色列监狱中的艾希曼。

01 艾希曼其人

抛开道德层面，二战时纳粹德国屠杀犹太人的计划堪称管理学奇迹。

短短几年时间，纳粹德国高效而经济地杀死了600多万犹太人。如何有效甄别犹太人、如何把犹太人集中起来、如何用最经济的方式屠杀、屠杀后如何高效地处理尸体、死人的金牙和头发如何快速收集起来再利用……所有这些，都需要大量精通管理的人才去计划和执行。

而设计并负责执行大屠杀计划的总负责人，正是阿道夫•艾希曼。

在艾希曼设计出高效的杀人方法之前，纳粹分子屠杀犹太人时，往往先用机枪扫射，然后放火焚烧尸体。这种方法，成本高，效率低，污染重，纳粹高层很不满意。

经过精心研究，聪明的艾希曼设计出工业流水线式的屠杀方式，德国屠杀犹太人的效率开始飙升。

艾希曼的“创新”很快引起德国高层的注意。不久，他被提拔成为“犹太人事务”部门总管。上任后，艾希曼工作非常努力，很快帮助纳粹高层出台了臭名昭著的“最终解决方案”，计划以系统化的方式彻底灭绝犹太人。

拜艾希曼所赐，德国屠杀犹太人的效率飞速上升。有人认为，如果没有艾希曼的“天才发明”，犹太人很可能会少死一两百万人。

没有良知的能力，只会带来灾难。没有道德的努力，只会带来毁灭。悲哀。

▍奥斯维辛集中营，纳粹德国工业化屠杀犹太人的“杰作”。

02 恶魔逃亡

1945年，纳粹德国投降。曾经风光无限的艾希曼成为盟军追捕的对象，开始四处逃亡。

逃亡的过程中，艾希曼曾被美军俘虏。但美军没有发现他的身份，很快被他逃脱了。

逃脱后，艾希曼开始了漫长的逃亡，几年后流亡到阿根廷，隐姓埋名后定居了下来。

当年，阿根廷是很多纳粹分子的隐居地。阿根廷政府对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纳粹分子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甚至为他们提供保护。对艾希曼来说，这里应该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了。

但他仍然非常地小心翼翼。他的血债太深，不仅以色列政府想要抓他，一些民间自发的犹太人组织也在寻找他。

事实上，早在1953年，有人就发现了艾希曼的踪迹，并把情报传给以色列政府。然而，1953年的以色列正在为生存而苦苦挣扎，内有几十万身无分文的移民要养活，外有虎视眈眈的阿拉伯国家需要对付，哪有心思和精力去追捕艾希曼？

艾希曼于是在阿根廷享受了几年岁月静好的生活。或许，他以为审判已经远去，再不会落在他身上。

然而，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艾希曼逃亡进入阿根廷的护照，用的是假名。

03 恶魔与懦夫

1959年，以色列再次接到情报，显示艾希曼就在阿根廷。

这次，以色列决定抓捕艾希曼。

以色列知道阿根廷政府靠不住，如果事先通知阿根廷政府，艾希曼肯定会再次销声匿迹。基于这样的顾虑，以色列决定派出特工，把艾希曼绑架回以色列，进行公开审判。

1960年5月11日黄昏，经过漫长的调查和精心的准备，以色列特工在艾希曼下班的路上，干净利落地将他绑架了。随后把他关在一处租来的秘密基地，几天后再把他偷偷运回以色列。

抓捕艾希曼之前，特工们以为审问这个杀人魔王需要花费很多力气。所以，在阿根廷初步审问艾希曼的时候，特工们做好了多种预案，应对各种艰难情况。

没想到，艾希曼完全是个软蛋。面对审问，他马上就招了，而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还拼命讨好以色列特工，以免挨揍。

当然，特工们没有揍他，因为以色列政府要求特工把艾希曼“毫发无损”地带回以色列受审。

事后一名特工回忆说，令人难以置信，艾希曼“活像一个既胆战心惊又低眉顺眼的奴隶，全力取悦新主子。”艾希曼极力讨好犹太人特工的谄媚程度，让这些特工既困惑，又恶心。

其实，这一点都不令人感到奇怪，萨达姆、卡扎菲被抓的时候，不也是表现得像个讨好新主子的奴隶吗？

残暴不等于勇敢。事实上，很多以残暴著称的人物，都是极度懦弱的可怜虫。

▍被盟军解放时的集中营的惨景，地上到处是犹太人的死尸。

04 不堪回首

令人惊讶的是，曾经，在以色列大屠杀是一个被很尴尬的话题，一个既无法回避，却又不想去提的话题。

对以色列的犹太人来说，大屠杀是巨大的伤疤。整整几百万的犹太人，面对屠杀时，像绵羊一样温顺，没有反抗，没有挣扎，只是屈辱地死去。这让以色列犹太人觉得丢人。

以色列的犹太人想不明白，面对屠杀时，为什么欧洲的犹太人不反抗？他们为这些同胞的懦弱而感到羞耻，他们从骨子里看不起这些同胞。

他们当面质问大屠杀的幸存者：“为什么你们不反抗？“

他们公开嘲笑大屠杀的幸存者。某个农场的厨师是集中营的幸存者，同事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肥皂”，因为集中营经常用犹太人的尸体做肥皂。每次吃饭的时候，大家就会问他：“肥皂，今天吃啥？”

既无法回避大屠杀的问题，又憎恶受难同胞的懦弱与无能，这就是当年以色列犹太人的心态。

这种心态也反应在国家层面的纪念活动上面。1951年，以色列政府决定设置“大屠杀纪念日”，最后决定把波兰犹太人起义的日子当作大屠杀纪念日。为什么要选择这一天？因为这是一个充满英雄气概的日子，那天220名犹太人拿着极其简陋的武器，对德国军队发动了必死的进攻。选择这一天纪念大屠杀，可以少一点屈辱感，多一点悲壮感。

面对以色列犹太人的鄙视，大屠杀幸存者只能把往事深深埋着记忆的深处。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样，麻木地活着。

如今，艾希曼被抓了，那段历史将要大白于天下，犹太人最屈辱的历史将彻底暴露在世界的面前。以色列人准备好了吗？

▍华沙起义的犹太战士，这是一次用简陋的武器进行的必死的反抗。电影《钢琴家》有一段故事就是关于华沙起义的。

05 正义的审判

1961年4月11日。耶路撒冷。艾希曼的审判开始了。

为了确保程序正义，以色列法院传召了大量的证人，呈现了大量证物，还给艾希曼提供了辩护律师——真正的辩护律师，不是那种只会按照领导的意思办事的应声虫。

为了让以色列人了解大屠杀，电台对整个审判过程做了直播。无数的犹太人围在收音机前，聆听证人讲述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经历。

很多以色列的犹太人第一次知道，集中营的工业化杀人流水线是如何运作的。第一次听到，很多连自己名字都说不出来的孩子，被德国人直接送进毒气室，毒死、焚烧，然后被做成肥皂。第一次知道，集中营的看守人员随时可以因为任何原因杀死任何犹太人。

▍《辛德勒的名单》剧照，女孩的红色衣服是片中唯一的彩色。这来自一个真实的故事，她父亲回忆说：“在集中营，妻子和女儿被拉去毒气室，女儿穿着红色的衣服……那个红色小点越来越远……我再没见到她们。”

如果这样，为什么犹太人不逃走呢？为什么犹太人不反抗呢？

有位辩护律师就是这样质问一名证人的。这名证人说：

“我无法形容那种恐怖……我们附近还有一个波兰人的集中营，关押了1,000名波兰人，他们的家离集中营只有100米，但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一名波兰人逃跑。波兰人有家可以去，犹太人跑出来后，又能去哪里？我们……穿着黄色条纹的囚衣……头顶被理掉4厘米宽的头发。即便犹太人可以走出集中营，他们又能去哪？又能做什么？”

为了全方位呈现必要的细节，这场审判整整持续了8个月，开庭达到114次。

1961年12月11日，经过漫长的审判，以色列法院判处艾希曼绞刑。艾希曼随后提出上诉，以色列最高法院驳回了他的上诉。他又请求以色列总统特赦，总统同样拒绝了。

当年，当艾希曼炮制出“最终解决方案”时，他可曾想过，有一天，他需要向犹太人哀求怜悯？

1962年5月31日，艾希曼被吊死，骨灰被撒到以色列外海。

▍在耶路撒冷接受审判的艾希曼。

06 沉重的代价

曾经，以色列犹太人一直在逃避真正面对大屠杀的历史。因为，那是他们民族最黑暗、最屈辱的历史，是他们最不堪回首的过去。如今，借着审判艾希曼，以色列犹太人终于意识到，不管过往多么的屈辱，不管真相多么的黑暗，他们都需要学会接纳那段历史。

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屈辱和失败。

1961年，在大屠杀结束16年之后，以色列犹太人终于能够坦然接纳自己民族历史上最大的屈辱和失败了。

当然，对艾希曼的审判也是正义的彰显。只是，这次正义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因为以色列没有经过阿根廷的同意就抓捕了艾希曼，阿根廷、美国、英国、法国、苏联都强烈谴责了以色列。以色列在国际上越来越被孤立了，处境也越来越艰难。

与此同时，为了追捕纳粹余孽，以色列情报机构把很多精干的特工都投入到追捕行动之中，他们对周围的阿拉伯国家的情报收集工作开始落后了。而这个时候，埃及和叙利亚正和苏联打得火热，计划用一场战争彻底摧毁以色列。

另一场生死存亡之战正在等着以色列。他们要如何活下来？

下一集：20世纪最匪夷所思的战争

▍耶路撒冷“大屠杀纪念馆”纪念死难儿童的房间，灯光象征星星，典故来自创世纪中上帝对亚伯拉罕所说的话：“我必叫你的子孙多起来，如同天上的星，海边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