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谣言：东方发明的火药终结西方骑士制度与中世纪社会

今天的许多关于历史的谣言，往往出自早期学者之手。无论其在相关领域的造诣如何，都不妨碍他们以学术名气来为自己的理论背书。关于火药对西方世界的文明推动，就属于此类臆想的典型代表。因为在半路出家的历史裁决者看来，正是这种源自东方的奇妙发明，终结了骑士制度与中世纪社会。

虽然最早的火药的确来自中国，但记录在宋朝《武经总要》里三种配方，并不是我们后来所熟知的黑火药成分。作为第一种具有广泛军事作用的化学能武器，黑火药的可以作为弹丸的发射剂或者爆炸物来制造杀伤效果。但《武经总要》里早期版本，却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记录原始火药配方的《武经总要》

原始火器与后来的成熟枪炮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宋朝军队经常使用的“火球”，就依靠内部的火药进行纵火和释放烟雾。尽管在理论上也可以被算入爆炸物范畴，但在实际作战中却很少有运用和效果。反倒是晚接触火药的女真人加以改进，用铁壳制造的投石机砲弹。一旦发生爆裂，则会有金属碎片击伤周围敌军。

发生在13世纪的金蒙战争，就有蒙古人也用这种武器轰击汴梁城头的守军。不过，其威力还是非常有限。相反，宋军的火器更多是去制造烟雾和巨响，以便震慑对方的心理防线。比如抵抗金兵南渡的采石矶大战，宋军发射的霹雳炮落入水中，爆炸声形同打雷。后来金军在抗蒙战争里使用的震天雷，除了有巨大声响，也能点着敌军盔甲。

东方的火药武器 始终非常粗糙原始

在日本的蒙古军队就是用过原始火器

此外，宋军还命人制造“火枪”，主要用于焚烧金军攻城用器械。金国这边的忠孝军也使用“飞火枪”焚烧蒙古人的寨栅。以上这些都是利用火器纵火的例子。虽然也有非常粗糙的散弹加以运用，但并不属于主流的常规操作。

不过，当火药迅速通过中东传入欧洲，其多样性就随着功能提升而变得非常丰富。大约在14世纪初期，欧洲军队就已经对人员杀死型火器与攻城类火器进行了严格区分。在这个世纪中期爆发的百年战争中，成熟的攻城炮已成为大规模军队所不可或缺的辅助武器。但骑士制度却没有因此刷退，反倒在战争手段升级后也很快加以适应。

13世纪初的欧洲原始攻城炮

封建领主们为了加强堡垒防御，往往率先花钱购买火器。国王们为了威慑诸侯，也对攻城炮加以投资，并逼迫建筑师不断对城防系统进行加固。这个微妙的平衡，一直保持到后来的17世纪。显然，骑士制度的衰落与火药没有必然联系。

但从15世纪中期开始，法国国王因战争需要而逐步开启了新一轮集权进程。大量被英军杀死的贵族绝嗣，空出许多无主之地被王室接收。于是，地方封建贵族与王室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余下贵族也经常选择投靠看似更弱的法王旗下。

百年战争中的法国贵族 主要死于长弓与英国同行

因此，从著名的查理七世开始，国王被赋予更多超出之前的权力。等到封建主们发现情况不妙，已是百年战争完结后的15世纪末期。但国王不断强化的常备军部队中，也依然以中世纪式的骑士军团为主。需知当时的法国本身，就拥有全欧洲最好的炮兵队伍。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火药从不是让骑士制度退场的主因，也和中世纪社会形态的消失没有关系。

进入16世纪，战争规模随着军事平民化进程而迅速扩大。加速这个过程的兵种，也不是手持新式火绳枪的尖兵，而是那些用长枪结成方阵的普通武夫。欧洲各国的君主也越来越依赖雇佣兵团作战，却始终无法割舍对骑士阶层的依赖。除了那些转行步兵军官的人，当时的大部分骑士依然策马冲锋，成为大军两翼的定海神针。各类新式枪炮的层出不穷，都无法让军队解除对骑兵的渴望。

取代骑士成为军队主力的 是平民阶层的长枪方阵

至于在被认为依靠“船坚炮利”吃饭的殖民地战场，骑士们依然是大部分早期探险者部队的主心骨。如果没有他们的领导和坚持，很多人数微弱的探险队就将在异域全军覆没。没有他们步行组成中心方阵，两翼的火枪手就可能被海里的土著武士淹没。没有他们的策马强攻，也不可能出现一大批让后人叹为观止的史诗战绩。

虽然火器的影响始终贯穿早期的殖民地开拓史，但骑士们的作用无疑显得更加关键。得胜者也可以在海外获得大小不等的土地或其他利益，直接将源自中世纪的模式复制过来。如果就因为他们麾下的士兵扛着火枪，而将其划出中世纪社会，显然是非常机械而不公平的事情。

骑士阶层也是欧洲早期开拓海外领地的主心骨

但在远海开拓的骑士们不会料到，他们不断送回本土的黄金和白银，将成为扼杀其阶层地位的真正元凶。由于频繁的战争和同伙碰撞，骑士们越来越难以靠传统手段维持生计。除了参军立功，他们也必须和商人阶层联合运营，投资诸如贸易和种植业等早期资本主义领域。当大批人因各种原因丢掉了封地，自己的封建骑士身份也就遭到了根本性动摇。这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本性转折点，和所谓的火器又有多大联系？！

最后，回到火药葬送骑士制度这个谣言本身，还有许多看似合理的自我论证。例如，认为火炮在攻城战中的使用，让封建领主的城堡完全失去意义。然而，欧洲的城防技术从未停止与大炮的升级对抗。哪怕是在三十年战争结束后的17世纪末期，欧陆军队都不会轻易将自己陷入围攻战的境地。那些负责主导战争的各级军官，恰恰就以当年的骑士阶层后裔为主。他们继续以社会精英的身份，在重大历史事件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直到近代 良好的要塞都不易被轻易攻克

直到18世纪晚期，法国大革命与拿破仑战争的先后爆发，将战争催化为全民动员模式。骑士阶层的作用才彻底被扩编的军队规模所稀释。但在诸如英国这样没有经历重大社会动荡的国家，昔日骑士们的小贵族后裔，始终支撑着日不落帝国的武力核心。这个现象也要等到20世纪初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才由于惨烈的伤亡而彻底作罢。

与之对垒的德意志帝国军队，同样不乏大量源自骑士阶层的普鲁士军事贵族，或原属于其他德意志诸侯的贵族军官。他们同样在一战中损失惨重，并因此丧失了对所处社会的高阶话语权。此时，距离被认为终结他们社会地位的早期火器淘汰，已不知经历了多少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