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博物馆在倒塌？媒体传播与维多利亚时代的生育革命

现有的研究广泛地认为生育率的下降和家庭规模的减小是现代化的重要标志，并且主要将其归功于经济激励的作用。尽管不少学者提供了许多令人信服的证据（如Shiue et al(2017), 见推文“”），但是依然存在一些历史生育模式不能由简单的成本收益理论来解释的现象。比如，被认为最早开始现代化进程、也是工业革命的发源地的英国，其生育率下降发生在瓦特改良蒸汽机近一个世纪之后，并且是在短期内发生的剧变。在1877年之后的几年里，英格兰和威尔士的出生率急剧下降，并且广泛地发生于城市和农村地区。与之相较，法国的工业化和经济发展落后于英国，但是生育革命早在几十年前就已开始。

图1 英国的生育转型与1877年突变

人口史学者提出生育转型需要满足三个条件，即思想上没有包袱、经济上可以受益、技术上实践可行。过去学者往往从人力资本的投资回报角度关注经济条件，而对思想和技术条件缺乏考察。最近，Beach和Hanlon在NBER的工作论文从社会文化的角度讨论了思想变革是如何促使生育革命的，解释了19世纪英国生育率的剧烈变化。

Beach和Hanlon认为英国生育变革的直接驱动是1877年Bradlaugh和Besant审判案。在长期以来，避孕和节育被认为是违背自然规律、不道德的，而堕胎流产更是违背宗教伦理、骇人听闻的，无节制的生育思想根深蒂固。Bradlaugh和Besant是英格兰当地的著名社会活动家与改革家，他们重新出版了一本过去不为人所关注的宣扬计划生育的小册子，并大肆宣扬这种反传统观念，因此迅速招致警察的逮捕和审讯。这场审讯得到了社会关注和媒体传播，使得节育第一次成为英国民众茶余饭后的讨论话题（主要是英格兰和威尔士，爱尔兰和苏格兰由于民族、宗教等原因差异较大，在文中不作讨论），这在过去是难以想象的。

图2 谷歌图书词频统计（审判案关键词热度甚至超过女王）

在以审判案相关词为关键词的历史报刊档案查询中，作者发现相关议题确实在1877年乃至其后的数年里成为各个地方报纸的热点，并且聚焦于已婚夫妇是否具有道德权利选择他们自己的生育规模的讨论。同时，还有文章对于节育的手段进行了科普。作者认为，这种媒体传播会对传统的生育观念造成冲击，导致英国家庭生育率的迅速下降。而拥有更高传播热度的地区（作者定义为该地区半径25公里内所刊登的相关文章数量）显然会导致生育率下降更多，反之亦然。

图3 各地区传播热度

根据这一假设，作者使用双重差分模型进行检验，在1877年前后每五年为一期，共设置了两期数据进行考察，对比具有高传播热度和低传播热度的两组地区，观察是否更多的媒体传播冲击了社会生育观念。作为主要的因变量，生育数据，采用的是每1000名育龄妇女（15-50岁）的生育率，来自英国人口登记机构的年报。控制变量包括各地区的人口密度、产业结构、宗教信仰、识字率等。在进一步的研究中，作者还利用了1881年英国人口普查的微观数据，以家庭为单位进行考察。在平行趋势检验中，如前述所言，在高热度地区抑或是低热度地区，生育率水平均是居高不下，并没有明显的差异。

作者的基准回归结果表明，1877年之后，在审判案得到高度传播报道的地区，生育率下降地更快，育龄妇女生育率相比低热度地区少了2.1‰。作者尝试了多种稳健性检验，如剔除部分特定产业地区、剔除威尔士、剔除伦敦附近地区、修改热度半径统计阈值等，结果都支持前述发现，媒体传播促进了家庭生育率的下降。基于1881年人口普查提供的家庭层面微观证据，作者讨论了媒体传播对于生育转型的影响机制。作者发现，在接触到更多审判案报道的地区，主要是三胎以上家庭“幡然醒悟”，生儿育女的概率下降。并且，在这些地区，初为人母的年龄也有所推迟，增加了0.13岁。

图4 DID模型基准回归结果

在进一步的研究中，作者还揭示了媒体传播促进生育转型的跨国证据。作者认为，英国在海外的移民及其后裔相对于当地其他族群，与本国保持了密切联系，当地报纸对审判案也更为关注，由此产生的公共传播影响了英裔族群的生育观念。这种假说在加拿大、南非、美国得到了验证，作者都发现了当地英裔生育率相对下降的证据。

图5 加拿大的生育转型（法裔Quebec省与其他英裔省的差异）

1877年Bradlaugh和Besant审判案为考察思想观念转型在生育革命中的作用提供了一个良好的自然实验场景，并且从英国的广泛海外联系中得到的证据更加令人信服。作者的研究从思想准备条件的角度补充了现有的关于生育革命的解释，论证了社会文化规范的放松和重塑对于生育转型的重大作用，同时也揭示出大众传媒在塑造社会观念方面的巨大影响。审判案是英国生育观念转型进程的开创性事件，而这一进程仍将持续下去，流产在又一个近百年后的1967年合法化，传统的生育观念可谓基本上进入了大英博物馆。

文献来源: Beach, Brian, and W. Walker Hanlon. Censorship, family planning, and the historical fertility transition. No. w25752. 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 2019.

轮值主编：何石军 责任编辑：彭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