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征文|上甘岭战役老兵杨得祥
在历史洪流中，找寻祖国沧桑巨变的见证者和参与者，感受他们退伍不褪色、继续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的本真生活。这些有力量的故事既独属于他们个人，也属于这个伟大的时代，是以为记。在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之际，凤凰网历史联合小糊涂仙酒业发起致敬老兵系列专题节目，我们在寻访，也愿意听你说。
文/张永祥
杨得祥，是甘肃省成县王磨镇杨庄子村人，回族，2011年6月6日我采访时年已84岁，他给我讲述了抗美援朝上甘岭战役的作战情况。他于1951年农历正月16日出国朝鲜，是志愿军十二军一0三团战士，参加了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亲身经历了上甘岭战役。数十年沧桑岁月，老人家对那段战斗岁月记忆犹新，面对许多军功章和纪念章，他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有对战斗岁月的回顾，有对牺牲战友的怀念，娓娓追述着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民国37年（1948年）我18岁，正在稻地干农活，保长把我抓了壮丁，在马步芳部队当炮兵一年，当了逃兵跑回家。家里不敢住，就在龙门乡亲戚家避兵。我没有准备，晚上保长把我叫出门绑了，押到黑峪乡验上兵，送到胡宗南九十军五十三师二0三团。部队开拔，从康县到四川广元，再到梓潼，与刘志乾的一个团打了一仗，团长说打的是共产党的军队，我才第一次听到共产党三个字。接着传来消息说解放军把我们包围了，是贺龙入川部队一0三团九连。国军的长官给我们宣传说：被共军俘虏就都活埋了。可是解放军的首长给我们讲话：我们都是穷苦百姓的子弟兵，是同胞兄弟，不搜你们的腰包，不打骂你们，现在你们已经解放了，就是我们的战友，请大家放心好了。解放军把我们带到驻地吃饭，我是回民不吃猪肉，就给我找来老百姓家的咸菜，晚上烧水让我洗脚。临出发时给我们发了枪，走到新基，再到永川，调我到西温泉第三训练队当通讯员，又转到璧山县从事地方工作。璧山县离重庆市40里，我的第一阶段的工作是清匪反霸，第二阶段的工作是减租退押，第三阶段的工作是镇反土改。我回到部队，首长讲美国和南朝鲜发动战争，侵略北朝鲜，要我们讨论要不要抗美援朝，解救我们的邻国北朝鲜。我们都写了请战书纷纷要求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大家热情很高。
1951年农历正月16日，我们抗美援朝志愿军出发到东北的安东凤凰城，部队首长说，彭总司令要来检阅部队，要战士作好准备。彭德怀司令员来检阅了部队，并做了入朝前的动员讲话。当晚我们就过了鸭绿江。第一晚上我跟医疗队行进，朝鲜人的房子和中国的不一样，进门就是个大塘，储备东西用。屋里啥都没有，粮食、萝卜都放在屋后。志愿军白天怕美国飞机轰炸，晚上行军。走了20多天的夜行军，行军时不准吸烟，不准有光。这次入朝60多万志愿军，行军到前峡30里，美国操纵的联合国军土耳其旅就在峡口。我是十二军三十五师一0三团战士，师长李德生，我们的团长叫谭笑林。三十五师一0三团打西边，一0四团打东边，包围土耳其旅。西边包围的一0三团一个战士掉队喊了一声，被敌人发现，战斗开始了。可是我们的包围圈还没有形成，大部分敌人逃跑了。我们渡过北汉江，就找会游泳的人过江，拉上钢丝绳三个油桶一连，一夜就搭成了浮桥。我们穿插到南朝鲜釜山，加里山四次战役美军没有攻下，又发动了第五次战役。
我们基本没有飞机，有也是一两架，运输全靠人背，有的山路车辆无法通行。枪也是老式的，就全靠人打硬，靠的是精气神。加里山战役工兵先上去破敌人的铁丝网，我冲上去破敌人第二道铁丝网，杨茂乾的一连人只剩下三个人了。2月开始快到4月，我们的给养被敌人切断。美军运输队来了，前头坦克开道，坦克上河沟稍一慢，有一个战士冲上去把坦克顶盖揭开，塞进去一个手榴弹爆炸了，我们喊：“冲突鲁”（朝语举起双手），俘虏我押回团部，缴获了大量食品和枪支弹药，到了釜山离汉城五六里了，可我们的运输跟不上，没吃的没有子弹，我掐薇菜煮食。住的山沟树林，每人一袋炒面。加里山二0一师守了7天，我们换防。
1951年4月22日17时30分，在半小时炮火准备之后，我三十五师一O三团和三十四师一O六团一举突破了土耳其旅防线法化洞和500高地，仅20分钟就结束战斗。一O三团毙伤敌600多人，俘敌47名，缴获枪支300多支。一O六团毙伤敌400多人，俘敌40余名。土耳其旅丢失部分车辆火炮，向杜岩洞、栗隅方向溃退。我两个先头团，踏破汉滩川的薄冰，向南继续追赶。 23日，兵团命令我军和十五军围歼在东豆川里一带的美三师。在十二军指挥所里，曾绍山军长早有先见之明，他估计到垂死挣扎的敌人会不惜血本夺路南逃，遂令侦察分队潜入敌后，把清潭川上一座不足百米的水泥桥炸掉。这是美三师后撤的主要通道。我们侦察分队，昼伏夜行，按时炸断了桥。 当夜，一O三团追赶到汉江北岸的南上里，一O六团也抵达石室。这里离汉城不到10公里，残破的城廓楼宇尽收眼底。此时王近山副司令传令：速撤回抱川，集结休整。 五次战役第一阶段七天推进200公里，歼敌2000余人，彭总令我军移师东线，从加里山突破，切断洪杨公路，围歼美二师。我军经过3个晚上急行军。进入战区后，军长令李德生率三十五师担任主攻。东线总指挥是宋任穷，他是二十兵团司令，他要李德生一天一夜拿下加里山。
加里山是朝鲜中部的名山，海拔1050公尺，在群峦叠峰之中显得高大突兀，又是三八线的天然屏障。敌人在这里经营已有时日，从昭阳江南岸到山根15公里的山路上已布成雷区，山脊山顶的突出部位有严密的火力配置，人可行走的地方都设有鹿砦和铁丝网。善于攻坚的李德生面对这一严峻形势，只能是坚决执行命令。他告诉先头团——一0三团团长谭笑林，为了减少伤亡，你们要单线接敌，拉大距离，伺机向两侧展开，寻敌弱点。 16日夜，李德生指挥三十五师突过昭阳江。一O三团刚展开，敌人F86歼击机来了，一批次一批次地进行拦阻扫射轰炸，接着校正机又临空指挥大口径火炮，在我冲击前进道路上织成一堵堵火墙。战士们义无反顾，拎着枪一个劲小跑，不少人倒下了，负伤的躺在弹坑里喊着鼓动口号。脚下到处是地雷区，就洒上一把炒面警示后来者。一路猛冲猛打，迅速扫除了前哨和鹿砦，打到半山腰时已近午夜，谭笑林立即组织一、三营向主峰发起冲击，可一连三次受阻。原来敌人将山上大树砍伐倒，排列成一道密集屏障，上面是挂雷和铁丝网，冲击部队一到跟前，四周的火力像梳篦式的向我清扫。一O三团是个4000人的大团，此时已伤亡过半。“ 你们从两侧上！”李德生在电话里给谭笑林提出智取。 六连组织了一、三排，从最险的地方攀藤越岩，最后搭成人梯，神不知鬼不觉爬上了加里山的主峰。一阵手雷，把敌人的几个地堡掀翻了，然后向两侧猛打。居高临下，打得敌人措手不及，纷纷弃阵逃跑。
十二军军长曾绍山特别感到高兴的是，部队有百分之八十来自国民党的军队，他们叫解放战士。在这危难关头，他们竟未反叛一人，这反映了我们思想政治工作的无比威力。 三十五师突出重围是死打硬拼出来的。李德生率部撤到华川桥时，敌快速特遣队已近在咫尺。他要一O三团马上把七连拉上去，七连打了一整天，硬是撑住了敌人部署的口袋，让全师安全撤退。 11月8日，我军金城前线，接替了六十七军金城地区的防务。
1952年10月14日，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发动了蓄谋已久的“金化攻势”，即中国人民志愿军后来称谓的上甘岭战役（开始称上甘岭战斗或五圣山前沿战斗）。这一天，美军和南朝鲜军以7个营的兵力，在300余门火炮、40余辆坦克、40余架飞机的支援下，分6路向五圣山前的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的志愿军第十五军2个连阵地发起猛烈进攻。第十五军官兵浴血奋战，前仆后继，给敌以重大杀伤。10月20日即开战7天之后，第十五军向志愿军第3兵团发出电报：担任上甘岭方向作战的第四十五师“伤亡很大，已有17个连队人数在25人以下，有的连队已经没有人了。其本身已无力把这个仗打下去……”这时，上甘岭战场表面阵地基本被“联合国军”占领，其攻势未减，五圣山受到很大威胁。第3兵团首长决定再调第三十四师第一百、第一0六团和第三十五师第一0三团。此时第十二军已有6个主力团奉命参战，其中5个团已开抵战场。第3兵团代司令员王近山亲自点将，把第十二军副军长兼三十五师师长李德生调到前方指挥。在同一天，王近山把李德生召到西霞洞兵团指挥部，他说：”现在就要你们三十五师上。“ 李德生临危受命。他考虑最多的是：金城地区坚守防御作战的经验：“零敲牛皮糖”、“小兵群”战术、“添油”战术以及构筑坑道和坑道战等等，都涌入他的脑海，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五圣山十五军守着，我们在宝川县接到命令，赶往五圣山。艾森豪威尔在飞机上看到五圣山的战略地位，命令攻占五圣山。我们团补齐兵员，出发时命令不准掉队，抢夺五圣山。一0三、一0四团攻上山头。敌人远了我们不打，爆破筒等敌人靠近了炸。当时的口诀是：”爆破筒三尺长，送给美国佬当干粮。“
上甘岭美二师、美七师是我们的正面敌人，我们先攻下了几个山头，坚守了44天，我们的坑道5——6尺深，3尺宽，打阻击战。上所里有一道梁，排长叫我把手榴弹送去，我领的新兵要从小路走，老兵张平武踩上地雷负了伤，急救包救不下，送往十五军医院。我是神枪手，这一路上打死了三个敌人。当时打枪的口诀是：”左眼闭，右眼睁，瞄准准星打敌人。“五圣山我军阵地有高射炮，高射炮打飞机的要领是，在敌机机头前三米射击，就能打中。这次敌机袭来打落了三架，一架落在张谷口。朝鲜人的房是茅草苫顶，压着石板，美军飞机汽油弹扔下就燃烧，没法救。
我在侦察连侦察时抓舌头，就化妆成朝鲜女人。正月初九这天，美国兵还当我们是朝鲜女人，就跟上我们进了屋，被我们抓了俘虏，四个美国人，一个南朝鲜人。1953年为防止美国人从海上袭击我们，就在东海岸修筑防御工事。1953年6月25日12点钟停战，我们团九连四班正是我带领的班获得二级反坦克英雄班荣誉称号，我们团获得金城反击战集体一等功，我个人获得三等功两次，曾任班长，副排长。
1954年4月，我们从朝鲜永兴坐火车回国，到安东再转到江西上饶，部队规定六年以上的老兵可以回家探亲，我回家探亲。家里我母亲有精神病，兄弟瓜的，家里破败不堪。忠孝不能两全，我回部队后写申请要求退伍。部队一再挽留，要退伍也可以转业到地方上安排工作。1955年新兵役法出台，我退伍回到家乡，把退伍档案交到武装部，让我等通知转业到地方上安排工作。后来通知来了我却走不开，修房子让母亲和弟弟住，先解决住的。建初级社、高级社，我守在母亲身边过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当我问他：你当普通农民亏不亏时，他很淡定地回答说：我能活着回来就已经很幸福了，比起那些把尸骨埋在朝鲜的战友，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