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大的日本陆军为何爱拼刺刀？

编者按：

日本陆军曾经是神一般的存在。

明治维新初叶，日本陆军从一支总人数尚不足2万人，只能够勉强维持国土防卫的部队，尔后却迅速发展，凭借甲午和日俄两场战争的胜利，日本陆军的战斗力得到了世界军事强国的公认。

日本陆军的成功，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了明治维新以来日本近代化最重要的标志和象征之一。

进入20世纪后，日本陆军凭借“统帅权独立”等制度漏洞，开始肆无忌惮地介入政治，变成了一个凌驾于政府之上的强大团体。

尽管陆军一心一意想要对外扩张，但其自身却始终无法找到应对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总体战”新格局的方法，由于日本自身贫瘠的资源，根本无力供应一场旷日持久的举国战争，陆军的军事装备也长期停滞不前，在物质能力极为有限的情况下，陆军不得不刻意强调精神力量的重要性，鼓吹不计代价的“肉搏拼刺刀”战法，而这些荒谬的举措只能是让日军在太平洋战争中付出高昂的损失，并最终导致了日本陆军的覆灭。

以下摘录的片段来自该书的最后一章，户部良一以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为引子，讨论了二战中日本陆军执意坚持“肉搏拼刺刀”战法背后的隐情。

1

瓜达尔卡纳尔岛

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被称为太平洋战争陆战的转折点。这场战役成为日本陆军与美军首次正式的战斗。瓜达尔卡纳尔岛是位于西南太平洋所罗门群岛南部的一个岛屿，与日本的直线距离达4000多公里。在这样一个当时无人知道的岛屿上，日美两军展开了生死决战。

瓜达尔卡纳尔岛地图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1942年8月，日军海军在切断美国与其反攻基地澳大利亚之间联系的作战中，在瓜达尔卡纳尔岛建造了一个机场。

美军非常重视这个机场对澳大利亚造成的威胁，因而夺取了这个机场。为了夺回这个机场，日本陆军几次派遣部队投入战斗，但均告失败，次年2月只得宣布撤军。

这就是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的大概经过。日军大约有3万名官兵参战，最后撤退的只有1万多人。在阵亡的2.1万人中，战死的有5000人左右，其余均是病死或者饿死。“饿岛”这个词，是这场战役的一个真实写照。

这场战役犹如后来发生的所有战役的预演，集中体现了太平洋战争中日本陆军作战方式的特点。

首先是补给的极限，瓜达尔卡纳尔岛与日军最近的基地拉包尔相隔1000公里，不顾敌人掌握制空权，从那里用大量的运输船运送兵员和武器弹药等，无论如何是一件极其困难的工作。

如果使用运输船运输，会有许多被击沉，因此日军使用了驱逐舰和潜艇，所以只能运输少数的重武器。

即便如此，日本陆军仍然发动了多次进攻。武器装备缺乏，为何还要多次发动进攻呢？这个原因与诺门坎战役的时候几乎一样。那就是，低估了敌人的兵力，对敌情的判断不全面而且主观。

日本陆军没有经历过丛林作战，而且好不容易运输来的少数重武器也难以搬运，因而不能加以有效利用。在丛林中，方向的迷失造成部队之间联络不畅。

这样，陆军势必倾向于夜间行军、肉搏和枪战，最终成为敌人强大火力的牺牲品。粮食等补给断绝后，由于体力下降，患疟疾等疾病的人开始增多，最后出现了大量饿死的人。

▲美国海军陆战队在瓜岛的丛林中

为什么重现了诺门坎战役的失败？为什么付出了那么惨重的代价，还是重复了同样的失败？陆军本质上是一个不学习的组织吗？也许他们认为，美军与苏军不一样。

可以这样解释：尽管陆军的作战方法对苏军不管用，但是后来对中国军队非常管用，并且在太平洋战争的开始阶段也是频频告捷。所以，这一次也会成功这种乐观、愿望性的预测起了作用。

另外我们也可以认为，通过《步兵操典》《战斗纲要》《作战要务令》《统帅纲领》等各种典范，日军接受了贯彻进攻精神和肉搏拼刺刀思想的教育和训练，因此根本不知道其他的作战方法。必胜的信念和任务优先于敌情的判断，这样的原则在指挥官中间已经根深蒂固。

他们重视精神的威力，而忽视了物质的威力。只要精神的威力处于优势，兵力的差距和大炮、重机枪等敌人的物质威力优势也不足为惧，这种精神主义渗透到了陆军的所有阶层。

如前所述，进攻精神、必胜的信念、主动性等也是超过作战原则的“正确的言论”，与诺门坎战役的时候一样，压制了重视兵站实际情况和敌情判断的慎重论。

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的时候，参谋本部的作战课课长是服部卓四郎，作战班班长是辻政信，后者被从大本营派往战场，而这一次他又是以主动进攻的观点领导了战场上的作战。

▲参谋辻政信，其成功策划了日军南进马来亚的行动

作为“正确的言论”的进攻精神和必胜信念也影响到陆军的人事评价。也就是说，过分鼓吹进攻精神和必胜信念的军人受到高度评价，而且会担任要职。至少，即使因为这种过度的“正确的言论”犯错误，处罚也不过是临时的降职。服部卓四郎、辻政信的例子就充分体现了这一点。

2

合理的计算？

关于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失败的原因，通常都强调陆军的骄傲、精神主义的非合理性，而最近菊泽研宗提出了一种与之不同的、有趣的解释。

略微简单地说，这种新解释就是，陆军的肉搏拼刺刀战术与其武器体系、教育体系、组织编制等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因此陆军判断，改变它的作战方式所需要的成本要大于改变所带来的好处。

在这个意义上，即使说在客观上不具有合理性，但从当事人的意图来看，也是进行了相应合理的计算，其结果便是诺门坎战役和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中肉搏拼刺刀战术的实践。

确实，如果想要改变肉搏拼刺刀战术，就要改变武器体系、教育体系、组织编制等，这需要庞大的成本。就武器来说，也有正因为不能换用更好的武器，所以才一直沿袭肉搏拼刺刀战术这样的一面。

如果根本改变肉搏拼刺刀战术，也许会引发这样的批评：迄今为止的教育是什么？迄今为止的牺牲是为了什么？这也包括在成本中。还有一个成本，那就是倘若根本改变作战方法，就会给组织带来一段时间的混乱。

▲塞班岛战役中日军发起坦克反击示意图

实际上，在诺门坎事件以后，政府组成了一个关于这一事件的研究委员会，并且编制了一份报告，提出改进武器和作战方法，但是这份报告后来实际上被搁置起来。

这并不是因为报告的内容过于异端而触怒了陆军高层或者被认为没有用处，而是陆军判断，如果采纳报道的宗旨，需要全面改变作战方法，它的影响太大，成本太高。

不过，如果说进行了这样的计算，那么也应该是陆军高层进行的，而不是在战场上进行了这样的计算，然后采取了肉搏拼刺刀的冲锋方式。也许应该认为，在战场上，此前的教育训练、过去的成功经历、作为“正确的言论”的主动性和进攻精神等，可以说是条件反射地促使日军采用肉搏拼刺刀的方法向敌人进攻。

那么，如果说用现有的作战方法明显不可能获胜，而且付出了巨大的牺牲，陆军高层却仍然更重视改变作战方法的成本，固执地采用已经不奏效的作战方法的话，那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对于在战争中应该追求胜利的军队来说，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这是在七七事变以后无休无止的长期战争中，作为战斗组织的感觉麻痹了呢？还是惰性起了作用？

▲冲绳岛战役中日军的“万岁冲锋”（电影《血战钢锯岭》）

恐怕陆军高层在重视改变作战方法带来的成本的同时，他们判断，即使当时不做根本的改变，如果运用得当，也能够设法应付。如果说这种判断起了作用，那么这就说明，陆军高层不了解战场的实际情况，不了解敌人。

1943年9月，教育总监终于指示，把教育训练的重点从对苏作战转向对美作战。据说，竟然直到1944年，陆军大学的教育才转变为对美作战。在此之前都是使用对苏作战方法进行教育，而且从诺门罕战役的经验来看，它的大部分是否充分有效还值得怀疑。

3

三八式步枪

陆军在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失败以后，终于开始把南太平洋作为主战场。从1943年下半年开始，正式向太平洋战场派遣陆军。同年9月，整个陆军的70个师团中，向南方派遣了13个师团，向南太平洋派遣了5个师团。

即使陆军好不容易被派往前线，但在美军采用蛙跳战术反攻之前，仍然有一些部队被留在了北上的战线。另外，还有一些部队在去往前线的运输途中被歼灭。

战争的主导权转到了美国一方，日本陆军不得不经常进行岛屿防御作战。但是，日本陆军在战前甚至没有设想过这样的作战。

本来它就是不擅长这种防御作战，而是一支偏重进攻的军队，所以面对陆海空联合强行登陆的美军，起初日本陆军完全没有对付它的作战方法。如前所述，在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后过了很长时间，日军才转向防御作战。

在武器方面，日军也明显处于劣势。作为说明日本陆军技术水平停滞的一个例子，经常会提到日俄战争后制式化的三八式（明治38年式，即1905年式）步枪。这对陆军也许有点苛刻，因为三八式步枪当时已经不生产了。

尽管当时生产了新的九九式（神武纪元2599年式，即1939年式）步枪，可是这种步枪并没有在所有部队普及，大多数步兵部队仍然使用三八式步枪。

▲三八式步枪

加登川幸太郎说，日本陆军用一战的武器进行了太平洋战争。更准确地说，直到二战，日本陆军才终于开始有能力装备一战水平的武器。但是这个时候，主要强国的武器水平已经走在了前面。步枪方面，已经进入了自动步枪的时代。

有人把日本陆军武器技术水平落后归结于日本工业或者科学技术水平低，这恐怕有些片面。

这是因为，日本海军尽管是孤注一掷，却开发了以“零战”（零式舰载战斗机）、“大和”号战列舰为代表的、世界领先的武器，并投入了使用。陆军武器开发的落后，是陆军一直努力维持和扩张作为战略单位的师团的数量，而忽视了提高武器质量的结果。

美国大量的炮击令日军吃惊。这是因为日军补给困难，几乎总是必须节约炮弹和弹药的状态。但是美军占优势的不仅是这种物资的数量，在机枪、大炮、坦克等武器的质量水平上，美军也超过日军。即使在战术上，就像水陆两用的岛屿登陆作战等，可以说也打败了日军。

▲太平洋战争中美军的登陆作战令日军毫无招架之力（电影《硫磺岛的来信》）

既然美国物质上的各种条件都占据如此大的优势，那么也许应该认为，日本陆军实际上作战表现相当出色。但是新几内亚战役、马金岛战役、塔拉瓦战役、夸贾林环礁战役、塞班岛战役、关岛战役、提尼安岛战役、佩里硫岛战役、莱特岛战役、吕宋岛战役、硫磺岛战役、冲绳战役，日本陆军都被美军打败了。

虽然各个部队常常英勇善战，但只不过让美军多付出一点牺牲，延缓美军的反攻速度而已。一旦转入败势，日本陆军始终没有能够在局部战争中取得辉煌的胜利，获得战略上有意义的分数。

摘自：[日]户部良一《现代的异化：日本陆军史 (1878-1945)》，韦平和、孙维珍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年，第250-2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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