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棺材中的岑参与西域往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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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棺材中的岑参与西域往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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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来自两年之后,天宝十三载,封常清以御史大夫兼领安西和北庭两大都护府,他向岑参发出offer,邀请其出任北庭节度判官,在家里闲了一年多的岑参再次出征,前往北庭。

这一回,岑参的运气要好上很多,封常清出身卑微,原本是高仙芝的亲卫侍从,年龄也与岑参不相上下,他兼任两大都护府主官,辖区覆盖整个天山南北,聘用了不少进士出身的文人担任判官,封常清工作效率极高,经常往来于北庭、安西两地,有闲暇还会一同与下属饮宴,甚至按照内地的习俗在重阳日登高聚会。岑参在北庭的军旅生涯,颇不寂寞。

除了岑参以外,至少有两位青史留名的大角色,此刻也在西域工作,一位是段秀实,怛罗斯战败时,正是段秀实说服大将李嗣业率先打开通道,才避免全军覆没的悲剧。另一位叫李栖筠,后来当了御史大夫,他的儿子李吉甫和孙子李德裕都官至宰相。封常清幕府人才之盛,由此可见一斑。

岑参还有一位同事,虽然连名字都没留下来,却远比高仙芝和封长清还著名,他就是“武判官”。《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因为朗朗上口,得以入选中学教材,“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更是成为人们赏雪景时的标配: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年少时读这首诗,也就觉得没什么生僻字眼,念起来很顺溜,加上“梨花”、“红旗”字眼,莫名有些熟悉。现在才知道,岑参每一字都写的是实景,平淡无奇却铿锵有力。镜头从军营外的野地里开始,突然就风雪交加,北庭所处纬度较高,寒流肆无忌惮袭来,兵器铠甲冰冷刺骨,军中酒宴的配乐嘈杂难听,直到武判官翻身上马,踏上归途,一行人看着他人影都不见了,才翻转过来,恍然如梦醒。

天山回京师,道阻且长,武判官随从想必不多,也不知道有没有顺利抵达。

天宝十四载冬,安禄山起兵范阳,兵锋直指东都。

普天之下,最有实力与安禄山争锋的,莫过于高仙芝、封常清。

玄宗皇帝紧急召见高仙芝,命他招募兵马,前往东都御敌,封常清恰好抵达京师,于是高、封这一对老搭档,成了安史之乱中第一批奔赴前线的将领。

最大的问题来自兵源,高仙芝和封常清在西北经营多年,假如调配安西和北庭兵马,未必就没有和安禄山一战之力,可是仓促之间,他们只能就地招募人手,长安、洛阳这些地方上百年没有战事,高仙芝、封常清再神,也不可能在短短十几天里将普通百姓变成百战雄兵。

至于对手安禄山,他坐镇范阳数十年,光精锐“曳落河”就有八千人。封常清率部与敌初次接触,就一败涂地,只能和高仙芝主力退守潼关。

这样的败亡,是唐玄宗不能容忍的,他派遣宦官边令诚,将高仙芝、封常清处斩于军中。

封常清临死之前最担心的,是怕玄宗皇帝太过轻敌,他写了一封奏表,以死劝谏:

“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若使殁而有知,必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戈鋋,生死酬恩,不任感激。”

高仙芝看了看封常清的遗体,同样慨然赴死,盛唐最耀眼的两颗将星,折损在自己人手里。

有必要交代一下后来的事。

高仙芝、封常清一死,局面顿时溃败,玄宗皇帝仓惶逃往蜀中,肃宗在灵武即位,诏令勤王,段秀实和李栖筠各领大军返回中原,就此崭露头角。

岑参于至德二载返回关中,在好友杜甫等人的举荐下,肃宗任命他为负责谏言朝政缺失的右补阙,成为天子近臣。

看起来故事可以结束了。

时间到了公元一九七三年,考古学家们在新疆吐鲁番高昌故城附近,发现了一系列墓葬,命名为阿斯塔那古墓群。

人们打开阿斯塔那第五零六号墓时,里面赫然是一具纸棺材。从棺材中的男性遗骸身上,找到了一份由右相李林甫、左相陈希烈、兵部侍郎杨国忠等人签署的告身。这位男性,正是当年跟随高仙芝远征石国的将领:大唐游击将军、守左威卫同谷郡夏集府折冲都尉(员外置同正员)、上柱国、赐紫金鱼袋张无价。

张无价的随身文件还告诉我们,他晚年过得很凄惨,女儿出家为尼,法号法慈,在女儿照顾下,张无价一直住在寺院里,直到逝世。他死后,法慈甚至没有能力将他下葬,几年后才申请官府出资,雇人办了后事。

也许是贫穷到难以置办棺椁,法慈别出心裁地用各处找来的废纸,糊成了一具纸棺材。

考古学者们将纸棺材拆解开,发现里面有一整卷北庭都护府各驿站的账本,记载的是大唐天宝十三、十四载间,驿站里面每天的马料开销。这些账本记得特别详实,来往官员谁到了驿站,几匹马,准备了多少马料,一清二楚。

其中有几条,值得重点看一看:

郡坊帖马六疋,迎岑判官,八月廿四日食麦肆斗五胜(升),付马子张什仵;

坊帖岑判官马七疋,共食青麦三斗伍胜(升),付健儿陈金。

稍微解释一下:坊就是驿站,帖马,是由驿站提供马匹,“疋”是“匹”的异体字,中间一句标明马具体吃了多少料——按规定,马每次五升、牛四升、驴两升。当然,封大夫还有过军令,料一定要给足,马吃多了不要紧,实报实销。

最后是领取马料的人员签名,张什仵(十五)和陈金,都是驿站的兵卒。

现在我们知道了,这是一份岑参经过驿站打尖时,给马添料的详细账单,也是岑参留存在世间最真实的记录。

这一系列账单,还记载好多我们熟悉或不熟悉的人名,其中有封大夫、掌书记王伯伦,封大夫娘子、封大夫女婿杨郎,至于账单中的段判官和李判官,也许就是时任节度判官的段秀实和李栖筠。

对了,不能忘记著名的武判官,他同样有好几条记录,其中一条是这样的:

郡坊帖马天山馆三疋,送武判官便腾过,食麦三斗,付天山马子李罗汉。

纸棺材中的文书显示,将军张无价死于唐代宗大历四年。

巧合的是,就在同一年,离任嘉州刺史的岑参死于成都官舍。他作为安西和北庭的节度判官,执掌文书,肯定见过张无价这个名字,说不定两人见过面,打过招呼。

岑参绝对不会想到,千载之下,他会以这样奇特的方式,被一位曾经的同事记下名字,一直留存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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