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棺材中的岑参与西域往事（上）

这是个有点悲伤，也有点惊悚的故事。

一

天宝九载，丰神俊朗的安西节度使高仙芝长途奔袭石国，俘虏石国国王，扫平当地的九姓粟特人；返程途中，他又临时起念，袭击突骑施部落，俘虏了突骑施可汗。

单从战术角度来看，这次行动极具想象力，从安西都护府驻地龟兹到石国都城，直线距离两千余里，途中需要翻越葱岭、横穿帕米尔高原，自然环境恶劣，主要行进路线都在国界之外，高仙芝竟然在对手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大获全胜，不愧为当世名将。

按照高仙芝呈给朝廷的总结报告，这次行动一共取得了三大战果：平石国、破九国胡，还有平定叛乱的突骑施，但这份战报掩盖了最关键的几点，比如石国原本与大唐关系不恶，突骑施还是唐朝盟军，所谓的九国胡，也只是沿线及石国都城普通百姓而已。

石国地处中西商路的关键节点，多良马，富庶自不待言，高仙芝此行收入颇丰，据说进入他私囊的珍宝，有十余斛瑟瑟——这是一种碧绿色的珍贵宝石，还有五六匹骆驼乘载的黄金，还不包括骏马和其他财物。

发了大财的高仙芝连元旦都没过，就赶着回京报喜。正月二十四日，高仙芝入朝，受到玄宗皇帝亲切接见，荣升从一品的开府仪同三司，他的部下也纷纷获得封赏。

二

有一位叫张无价的昭武校尉，跟随高仙芝执行了进攻石国的任务，获封游击将军、左威卫折冲都尉，步入高阶武官序列，此前他已经凭军功“策勋十二转”，获得“上柱国”这一最高勋位，赐紫金鱼袋。考虑到左威卫大将军也不过正三品，张无价的地位无论如何不算低了。

按照惯例，张无价的告身经玄宗皇帝敕许，由右相李林甫、左相陈希烈、兵部侍郎杨国忠等人签署后，交兵部正式签发，签发时间为天宝十载二月十六日，毫无疑问，在玄宗的首肯之下，负责赏功的各部门效率空前，以最快的速度走完了整个流程。

尝到甜头的高仙芝很快返回安西，同年四月，他率大军再次出征，这一次却遭到惨败，唐军在石国第二大城市怛罗斯与大食联军遭遇，唐军的盟友葛逻禄部中途背盟，反击唐军，高仙芝腹背受敌，带着数千人马仓惶逃归。

怛罗斯之战是大食与唐朝之间唯一一次交手，中西方学者对此都很关注。但在玄宗皇帝看来，这不过是普通的军事失利而已，高仙芝仅仅被免去节度使，返回长安担任右羽林大将军。

折冲都尉张无价很可能参加了怛罗斯之战，并且侥幸逃得性命。战后，张无价继续戍守安西，此后几年间，他在安西成家，妻子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三

诗人岑参以边塞诗冠绝盛唐，他在边疆前后呆了六个年头，每一篇诗作都是生活经历兑出来的，句句写实，句句硬核，半点不掺水分。

天宝八载，三十五岁的岑参受高仙芝所辟，以右威卫录事参军身份，出任安西节度判官，接到任命之后，他从长安城西北角的开远门出发，经凤翔、陇州、秦州、渭州、临州、金城、凉州、甘州、肃州、瓜州、伊州、西州、焉耆，抵达安西都护府治所——龟兹。

唐代每三十里设置一个驿站，长安至安西全程七千余里，快骑日行六驿，紧赶慢赶，都需要近两个月，这已经是相当摧残人和坐骑的速度了。

岑参写诗记录过行进途中的场景：

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

平明发咸阳，暮及陇山头。

出玉门关之前，路程都还算平顺，等到深入沙漠地带，恶劣的自然环境就完全呈现出来了：

十日过沙碛，终朝风不休。

马走碎石中，四蹄皆血流。

沙漠中的夜行，寂寞到了让岑参怀疑人生的程度：

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

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

高仙芝忙于征战，跟判官岑参交流想必很少。身为文官，石城及怛罗斯两轮战事，岑参都没能参与，他受命出差凉州，大把时间耗费在路上，经历也乏善可陈。岑参的主要工作，可能是担任安西和朝廷之间的联络官，或者还负责监督后勤运输保障。因为远离前线，岑参在功劳簿上没留下什么成绩，跟擢升为将军的张无价相比，岑参这次西域之行，几乎一无所获。

天宝十载，高仙芝返京任职，岑参的任期也随之黯然结束，此时，他仍然是正八品上阶的右威卫录事参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