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是怎么“杀了”少正卯的？其实根本没有这个人

不喜欢孔子的人，能说出孔子很多黑点，其中有一条就是诛杀少正卯。

▲又出镜了，好开心

孔子经过后人塑造出的形象，不是个单调干瘪圣人，就是个温和或落魄的老头子，《论语》里也说他“温良恭俭让”，跟杀人完全不相关啊。

于是，黑孔子的和孔子信徒，针对少正卯这个人追查起蛛丝马迹来了。

少正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呢？孔子为啥要杀他？

▲再乱说射死你

有一个流传甚广的说法，说孔子杀少正卯完全是公报私仇——少正卯也是个教育家、民办校长，在孔子收干肉教学的时候，少正卯也在搞教育，而且教学方法很有一套，把孔子的弟子们都吸引过去了，是孔子强劲的竞争对手。哪怕孔子凭借努力再招手满了人，也会又一次被少正卯的营销手段吸引走，造成三盈三虚，只有颜回一直跟着没走。孔子门庭冷落，也很郁闷。等孔子终于在鲁国当上大官，就找借口杀了少正卯。

这个说法出自《论衡·卷十六·讲瑞篇》：“少正卯在鲁，与孔子并。孔子之门，三盈三虚，唯颜渊不去……”

▲不离不弃二人组，孔子与颜回

此言一出，孔子的形象更找补不回来了，杀少正卯，也成了他声誉中最难洗白的一点。

那么，咱们朔本追源，来看看孔子和少正卯到底是怎么在史书上“发生”关系的。

关于孔子的资料，首推《论语》《礼记》，但《论语》《礼记》都并没有出现少正卯这个人，孔子在此时也就没法跟少正卯产生点联系。

其次看《史记》，因为《史记》把孔子作为圣人推崇。作为最高官职也只是鲁国“代相”的孔子，却被列为了《史记》里的“世家”篇，与诸侯地位相等，可以说司马迁对孔子“造圣”存在一定程度上的推波助澜。

《史记》里出现了少正卯，而且孔子确实杀了他。

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有喜色。门人曰：“闻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乐其以贵下人”乎？”於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男女行者别於涂；涂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

——《史记·孔子世家》

说在鲁定公十四年的时候，孔子56岁了，这一年，孔子升官了，从掌管典狱诉讼的大司寇升为代理国相。

▲鲁定公，电影《孔子》

严格来说，鲁国当时并没有“国相”概念，而是四司。鲁国那会儿掌握大权的三桓家族，季孙氏任司徒，叔孙氏任司马，孟孙氏任司空，臧孙氏任司寇，孔子就是在臧孙氏落败以后成为大司寇的。这些在当时都是卿士。所以，这里的“行摄相事”，等于说孔子成为了上卿。

▲三桓，电视剧《孔子》

孔子一心想成为一个在国内有话语权和能伸手管一管的人，终于当上了上卿，于是孔子露出了喜色。

有人说，从这点就可以看出孔子真是小人得志，当上官就笑了，何况，不是君子不喜形于色吗？这当然很扯犊子，孔子的喜色，喜的确实是当上大官，但当上大官以后的内容，旨在施展政治主张、为鲁国大治，而不是可以以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模式自此开启欺压路线。所以，确实是可喜的。连姜太公钓鱼的时候，都是钓得到鱼为饱腹开心，钓不到鱼为鱼开心；钓得到周文王为天下苍生开心，钓不到周文王为独善其身开心呢。咋孔夫子就不能喜色一下？君子乐，然后笑也！

不过，弟子里也确实有非常端着架子的人，一本正经的地跑去问孔子：为啥你开心你就表现出来？

孔子对弟子的问话当然要解答，“我开心的是成了权贵可以为大家办事了啊”。接下来，于是，孔子开始办事了——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

《史记》里对杀少正卯没有任何“结果论”，也就是说，杀了少正卯以后，并没有写国家自此怎么样繁荣昌盛了，而是孔子接下来又当政了三个月，干了一系列优良措施，鲁国这才大治。可以说杀少正卯是开了个治理的头，具体到底对鲁国大治有多少影响，是不知道的。少正卯在这里只是被杀了一下，类似于“借你人头一用”，然后再没有任何关系。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只交代了他是个大夫级别的官，而且乱政。在鲁国乱政，主政的孔子杀乱政的人，没任何什么毛病。

所以，《史记》里是追究不出来什么细节了。那么，再看另一本研究孔子跳不开的书《孔子家语》。

孔子为鲁司寇，摄行相事，有喜色。仲由问曰：“由闻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今夫子得位而喜，何也？”孔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日‘乐以贵下人’乎？”于是朝政七日而诛乱政大夫少正卯，戮之于两观之下，尸于朝三日。

子贡进曰：“夫少正卯，鲁之闻人也。今夫子为政而始诛之，或者为失乎？”孔子曰：“居，吾语汝以其故。天下有大恶者五，而窃盗不与焉。一曰心逆而险，二曰行僻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此五者，有一于人，则不免君子之诛，而少正卯皆兼有之。其居处足以撮徒成党，其谈说足以饰褒莹众，其强御足以反是独立，此乃人之奸雄者也，不可以不除。夫殷汤诛尹谐，文王诛潘正，周公诛管蔡，太公诛华士，管仲诛付乙，子产诛史何，是此七子皆异世而同诛者，以七子异世而同恶，故不可赦也。《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小人成群，斯足忧矣。”

——《孔子家语》

文言文太长可以不看，因为我会翻译的。之所以列出原文，是给有需要贴资料的人备着。

《孔子家语》里，前面和《史记》没差别，孔子升职了，很开心，那位不知名的“迂腐”弟子，改成了子路，然后孔子又解释了一通为什么高兴。

接着，孔子开始动手杀人：于是朝政七日而诛乱政大夫少正卯，戮之于两观之下，尸于朝三日。

时间地点人物，一应俱全。孔子刚升官7天，就在朝堂的两座高台下杀了乱政的大夫少正卯。不仅如此，残忍的孔子还把少正卯的尸体放在朝廷上让猴子们围观了三天，以儆效尤。

可能弟子们都觉得老师太过分了，于是派出学生里口才最好的子贡去问话：“少正卯在鲁国也是个名人了，老师你才当政几天就杀了他，会不会有点失策啊？”子贡问得很委婉。

▲子贡：不太敢开腔

孔子解释，说“来来来，我给你说说我为啥要杀他”。于是孔子一连串举了五种作恶多端的行为，而少正卯每条都中，简直是恶贯满盈。不杀他，朝廷就不会安稳。末了，孔子还举出跟自己一样杀人的一堆代表，比如，商汤是圣王吧，他杀了尹谐；文王呢，也杀了潘正；周公大贤，还杀了弟弟管叔和蔡叔；姜太公也杀了一个叫华士的；管仲、子产这种古之遗爱，当政期间也纷纷杀了人。足见，杀人不是问题，你想治理好天下，恶人总是要杀的。

▲孔子：我来告诉你

按《孔子家语》的，问题其实也不大，少正卯是恶人，孔子也解释了杀他的理由。《荀子》也写了这段事，和《孔子家语》相差不大，唯一的区别是，《荀子·宥坐》里说，子产不仅杀了一个人，还杀了郑国一个老喜欢钻法律空子的邓析。

《孔子家语》和《荀子》关于这段内容，谁的记载更早，还真说不清。《孔子家语》的成书年代未定，《荀子》里更是有荀子和他弟子们增补的内容，所以，保不准谁抄了谁。

再后面就是东汉王充编的《论衡》等书，继续扩大这件事，把孔子杀少正卯补出了更久远的原因——俩人在当乡村校长的时候就是老对头。

那么，咱们系统分析一下这种渐进层垒的“史料”。

首先，子产根本没处理邓析，真正杀邓析的人是郑国另一个贵族，驷歂。“驷歂杀邓析，而用其《竹刑》"《左传·定公九年》。

其次，关于孔子的残忍做法，也很值得申辩，因为不太可信。

以礼治国的春秋有个著名的礼，叫“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就是说大夫级别的人都是贵族，要点面子的，即使犯了很大的错，也不会让那些“刀笔吏”去对他们拷问。正常的做法，都是让他们自己自杀，属于有尊严的死去。这一点，整个春秋历史都在执行，可以作为例证。

同样在《孔子家语》里，孔子对“刑不上大夫”也专门解释了一通。

那是弟子冉求有一次问孔子：“都说‘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那大夫犯了法就不治了吗？庶人就可以完全不用礼了吗？”

▲冉求，电影《孔子》

孔子说：“不是这样的”，然后解释了一通为啥设置刑法，以及大夫如果犯了重罪是怎么处理——“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君不使人捽引而刑杀”，得出操作办法，如果犯了大罪的，就让他自己对着北面拜了以后自裁，国君不会派人去抓着他引颈受戮，那样太难看了。

另外还有句“妇人无刑”，也是这样。比如春秋时期齐庄公杀了乱政的后妈戎子，还把她“尸诸朝”，就被当时的普世价值观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妇人无刑。虽有刑，不在朝市”。

这就很矛盾了。孔子既是礼的维护者，又特地解释了“刑不上大夫”的操作方法，却又激烈地杀了少正卯而“尸于朝三日”，这不是自己打脸么？

有人说，这不恰恰说明孔子言行不一，说一套做一套，是个伪君子么？

这种帽子，还真不能乱扔。

孔子一辈子都在推行“周礼”，是周朝制度的贯彻者，几乎所有行为准则都在按自己理想的那套方法来做，是真正的脚踏实地地履践了自己的主张。要说他为了一个少正卯就做得那么难看，实在是不可信。再者，孔子“杀人”后列举的那一堆“名人杀人事件”，除了周公诛杀管、蔡确有其事，其他的都不见于正规史书。都是百家争鸣时期，诸子百家各种编故事援引，力证自己有道理有说服，才提到上面这几个人名。比如《荀子》就是其中之一，结果书里还写了个错的，把邓析被杀的锅丢给子产。实在是孤证不立，又错漏较多。

假如孔子真的杀了少正卯，而且做出这么难看的操作，其他政敌还不抓紧机会大写特写，把以“礼”上台的孔子以“违礼”攻击下台？孔子可是挤倒了鲁国老贵族臧孙氏才当上大司寇的，又将那些平民弟子以跨越当时阶级的方式带进鲁国政局，在三桓家中当官，占了不少原本属于其他人的资源。如果孔子敢这么做，早被蛰伏的政敌玩走了。特别是鲁国这种正宗的周礼国家，绝不会容忍孔子做出这种有恶劣影响的事。

另外，孔子一贯的行为准则也不允许他做这样的事，准确地说，孔子不是个喜欢杀人的人，也绝不是个会靠杀人来“震慑”朝野的人。

孔子老年时，三桓家族最牛的季孙氏族长季康子曾去请教孔子怎么当政，季康子有自己的想法，说：“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我想杀个无道的人，把国家整到“有道”上来，怎么样？

孔子回答说：“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你当政哪里用得了杀戮？你自己行为向善去引导民众向善就可以了。君子的行为准则就像风，底下小老百姓的就像草，风怎么吹，草怎么倒，这不是草的问题，而是风的问题。所以，你只需要做好自己就行了。

看，孔子是反对杀人震慑法的。

▲王绘春电视剧《孔子》

虽然孔子一辈子都在“为统治者服务”，但孔子的治国理念向来是，领导们先做好自己，百姓再跟着怎么做。因为百姓的行为准则，是根据上面的人来的。就像说，同样一批老百姓，生在尧舜时期就是顺民，生在桀纣时期，就变成了举大旗造反的人，这哪里是百姓的问题？是统治者的问题啊。

所谓“道之以政，齐之以刑”

“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等，都是这种理念而产生的治国言论。主要在导，引导，而非杀戮。

季康子的问政，就是对孔子杀少正卯最好的反证。

最后，说说被杀者少正卯这个人。

少正是一个官职，那么“卯”才是他的名字。然而，当你查阅了春秋官职会发现，鲁国根本没有“少正”一职，那么也不可能有少正卯这个人。“少正”是郑国的官职，比如著名的子产就当过少正，“郑人使少正公孙侨对曰”《左传·襄公二十二年》。

那么脑洞大开地设想一下，少正卯这个名字，或许一开始就点名了真相——“卯”和“冇”同音，“冇”则表示没有，也就是说，少正，没有呀。根本没有这个人！

那么，这个没有人的是怎么被孔子杀的呢？他生于诸子百家之口，也死于那批编故事的人之口。

▲孔子：少正卯是谁？跟我没关系，弹个琴

大梁如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