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解|汉武帝晚年真的为卫太子之死“悔悟”过吗？

问题如下：

汉武帝晚年后悔太子之死，修建“思子宫”，为什么没有厚待太子的后人？

回答如下：

汉武帝晚年的政局和继承权问题，应该是西汉王朝历史上最难以厘清的谜案了。

汉武帝是在位时间超长的皇帝，十六岁登基，七十一岁驾崩，却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子嗣，在《汉书》中写作“武五子”，除了登基的汉昭帝刘弗陵之外，还有戾太子刘据、齐怀王刘闳、燕剌王刘旦、广陵厉王刘胥和昌邑哀王刘髆。

之中，戾太子刘据是嫡长子，汉武帝的第二任皇后卫子夫所生，在政治表态上看，似乎其自出生之日起，就受到汉武帝的推重，为之作《皇太子赋》，又为他安排了一群辅佐班子。

但是，真正涉及到“宠爱”的“皇长子生母”的“后位”尊立，却是在主父偃的劝谏舌辩之后，方才落实，可以说，自刘据诞生之初，他的“继承人”身份即已蒙上了一层阴霾。

随着戾太子日益长大，父子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在太子身边也开始围绕着一群寄希望于他继位之后能够改变汉武帝一朝“暴戾”政治的官僚，亲贵，也就是等待太子的“拨乱反正”。

很多人基于对汉武帝的喜爱，而将这部分视为“儒家”的反扑，其实完全是无稽之谈，戾太子确实曾经接受儒家教育，不代表他周围都是儒生，汉武帝也爱好儒术，亲信用人也并不以儒家为限。

更主要的是汉武帝晚年在行事、用人上，已经趋于喜怒无常，哪怕是丞相之尊，也不过是待死之身，这种持续笼罩的恐惧，让整个朝廷都处于令人窒息的压抑状态，哪怕不是儒生，也一样感受得到。

要知道，以公孙贺这样卫皇后的姐夫身份，又有军功傍身，在汉武帝任命他为丞相时，都流泪推拒不止，可见当时任何身份、地位都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所以，当汉武帝在迷信神仙，以至于因为老年人的幻觉而大兴巫蛊之狱的时候，戾太子也实在扛不住了。

毕竟就在几年前，汉武帝为钩弋夫人所生刘弗陵怀孕十四个月而立“尧母门”，那么刘弗陵就是“尧”了，这时候正统的太子，继承人，刘据又是啥呢？

可以说，他在巫蛊之祸不断延烧到自己母族支持者的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对于自己的储位非常不满，不下手已经不行了。

所以，戾太子掀起了规模空前的叛乱，长安城内血流成河。（见辛德勇《制造汉武帝——由汉武帝晚年政治形象的塑造看《资治通鉴》的历史构建》，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出版）

需要注意的是，在这之后，汉武帝表现出了斩尽杀绝的意图，对出逃的戾太子，务求杀之而后快。

在湖县，戾太子和两个皇孙终于死去，汉武帝还将涉事者封侯。

直到田千秋为太子鸣冤，汉武帝竟然“幡然悔悟”，《汉书·武五子传》的说法是：

上怜太子无辜，乃作思子宫，为归来望思之台于湖。天下闻而悲之。

这一块，也可以说是汉武帝对于戾太子之死所谓的后悔唯一证据，而所谓《轮台罪己诏》里面关键的自我贬斥之语，则直到北宋司马光编撰《资治通鉴》时才出现，《汉书》里是没有：

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糜费天下者，悉罢之。

上述字样的，而且，哪怕有，也不存在对戾太子的平反意义，说的不是一个事儿。

现实是，无论是戾太子刘据，还是皇后卫子夫，死后都没有享受他们应有的礼仪待遇，等于在政治上，汉武帝从未给他们“平反”！

对于汉宣帝，也就是戾太子的后人，仔细看看《汉书·宣帝纪》的记载：

曾孙虽在襁緥，犹坐收系郡邸狱。而邴吉为廷尉监，治巫蛊于郡邸，怜曾孙之亡辜，使女徒复作淮阳赵征卿、渭城胡组更乳养，私给衣食，视遇甚有恩。

巫蛊事连岁不决。至后元二年，武帝疾，往来长杨、五柞宫，望气者言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上遣使者分条中都官狱系者，轻重皆杀之。内谒者令郭穰夜至郡邸狱，吉拒闭，使者不得入，曾孙赖吉得全。

因遭大赦，吉乃载曾孙送祖母史良娣家。

翻译一下，皇曾孙刘询虽然是在襁褓中的婴儿，也因为戾太子谋反的罪案而连坐收监于郡邸狱，当时，邴吉担任廷尉监的官职，是巫蛊专案组的成员，在郡邸狱查案，怜悯皇曾孙的无辜，就让狱中的女性刑徒两个人轮换着给他做乳母，私下给予衣食，待遇很好。

巫蛊的案子，连年不决，一直到后元二年，汉武帝病了，往来于长杨、五柞宫居住，有专门望气的方士说，长安监狱中有天子气，汉武帝就派遣使者分路到长安各个监狱（约共20多个）杀人，不管轻重罪，内谒者令郭穰晚上到郡邸狱执行命令，被邴吉堵在了门外，才没杀成。

注意，下面的要点来了，“因遭大赦”，邴吉才把皇曾孙送回了他的祖母史良娣家。

这个“大赦”很重要，看《汉书·武帝纪》，后元二年二月，汉武帝病了，到五柞宫，立刘弗陵为太子，然后就死了。

也就是说，汉武帝并没有执行大赦，而是在病到快死的时候，派出使者把长安狱中所有人全杀掉，邴吉拦了一道，正好汉武帝死讯传来，这事儿就搁置了。

而这次“大赦”，应为后元二年夏六月，昭帝继位后发布的大赦令。

二月到六月，整整差了4个月。

也就是说，在汉宣帝的亲曾祖父汉武帝活着的时候，汉宣帝一直都是罪犯刑徒的身份，巫蛊案，仍旧在执行继续。

所以，根本上不是什么厚待不厚待的问题，而是汉宣帝刘询在汉武帝朝一直都是“罪犯”身份的问题，也就是说，哪怕《汉书》的记载不是采用了霍光专权时代“伪造的史料”，而是记录了事实，那么，汉武帝最多也只是给天下怀念戾太子的人做了个姿态，搞了一场“慈父秀”。

对于起兵反对他的儿子， 他根本就没有原谅过！连刘据的血脉，他也从没想过“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