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有、宋祥:学者,所以求为君子也——扬雄《法言》中的治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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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金有、宋祥:学者,所以求为君子也——扬雄《法言》中的治学思想

扬雄(公元前五十三至公元十八)字子云,是汉代大儒,西汉末年著名的思想家和文学家。班固在其《汉书·扬雄传》中评价:

雄少而好学,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博览无所不见。为人简易佚荡,口吃不能剧谈,默而好深湛之思。清静无为,少耆欲,不汲汲於富贵,不戚戚於贫贱,不修廉隅以徼名当世。

可见,扬雄是一位清心寡欲、不以富贵贫贱累其心,而以清恬自守为乐,潜心学术研究的学者。他一生历宣、元、成、哀、平及新莽五朝,著述丰宏。其作品包括《太玄》、《法言》、《方言》、《蜀王本纪》等成书,以及赋、颂、裁、铭及上书等数十篇散篇。

《法言》是扬雄晚年的著述。徐复观先生认为,从《太玄》到《法言》,是其思想的大反省。全书内容丰富,除了系统阐述扬雄的儒家思想及对儒家思想的坚守外,还涉及到了政治、经济、自然科学、文学艺术、军事、古今人物和历史事件、诸子百家、古典文献等各个方面。“其中多篇文章都有与学习有关的内容或主张,尤其是学行、修身等篇目,就是主要谈学习问题的。”扬雄治学思想的核心,是“学者,所以修性也”(《法言·学行》),最终目标就是“求为君子。”(《法言·学行》)

一、“求为君子”的学习目标

扬雄认为,教育的目的,就是要把人培养成为“君子”。他说:“学者,所以修性也。视、听、言、貌、思,性所有也。学则正,否则邪。”(《法言·学行》)“修性”是与扬雄“善恶混”的人性论观点互为表里的,是其人性论中最为独到的见解,也是《法言》的要义。这里,他强调的是学习者应该修养道德、并身体力行,达到品德、行为的完满。又说“学者,所以求为君子也。”(《法言·学行》)也就是说,“修性”的最终目的,就是“求为君子”。

“君子”是《法言》中的一个重要概念,整部著作中共出现“君子”一词62次。扬雄对“君子”的阐释也甚为详尽。

首先,“君子”是品德高尚的人。先秦儒家以德为先,扬雄继承和发展了这一思想。他在《法言》中常常以君子和小人相互对比,突出君子的品德高尚。他说:

君子绝德,小人绝力。或问绝德。曰:舜以孝,禹以功,皋陶以谟,非绝德邪?(《法言·渊骞》)

君子品德卓绝,几不可及。舜的孝心、禹的治水之功、皋陶的计议谋画就是不可及的品德。具有如此品德之人,才算作真正的君子。“君子好人之好,而忘己之好;小人好己之恶,而忘人之好。”(《法言·君子》)“君子忠人,况己乎?小人欺己,况人乎?”(《法言·君子》)君子在与他人相处时,欣赏、喜爱他人的优点,而忽视自己的优点。小人则喜欢自己的缺点,忽视他人的优点;君子对人忠诚不二、忠人也忠己。小人则口是心非、欺己更欺人。君子与小人的区别,还体现在他们的言论与文章之中。

故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声画者,君子小人之所以动情乎?(《法言·问神》)

《礼记·乐记》云:“情动于中,故形于声。”言语、文章都是人内心情思的外在表现形式。汪荣宝注曰:“言不必繁而皆中於伦,是谓得言之解;书不必多而皆应於法,是谓得书之体。得言之解,故言足以达其心;得书之体,故书足以达其言。”即,言为心声,言思一致,言与书皆发于心,是为君子。

其次,“君子”是言行谨慎的人。君子严守儒家准则,对自己的言行极为谨慎。扬雄认为“謣言败俗”(《法言·问明》),謣言即是妄言,“无验而言之谓妄”(《法言·问神》),会导致惑乱发生。所以“君子谨于言”(《法言·问明》),要么不言,言必有所验证。“君子之言幽必有验乎明;远必有验乎近,大必有验乎小,微必有验乎著。”(《法言·问神》)幽玄之理必验证于明白易晓,悠远必验证于浅近,宏大必验证于微小,微妙必验证于显著。也就是说,对远离个人经验的事物所作的判断,必须能在接近个人经验的事物上得到验证。是以,“君子不言,言必有中也”。(《法言·君子》)

言与听是相互依存的,君子慎言也要慎听。慎言注重的是君子对外的影响,慎听注重的则是外界对君子的内在影响。

或曰:君子听声乎?曰:君子惟正之听。荒乎淫,拂乎正,沈而乐者,君子弗听也。”(《法言·寡见》)

君子只听正声雅乐,荒淫的、有违正声的、沉溺于逸乐的音乐淫于色、害于德,会使君子失其志。可见,君子听声也是极为谨慎的,是非正不听的。不仅如此,君子听声还应有节制,不能沉溺其中。“君子言也无择,听也无淫,择则乱,淫则辟。”(《法言·吾子》)“淫者,过度之谓。物过其正则为邪,故曰:‘淫则辟’”。这里既强调了君子无败坏之言,也强调了君子听声无过度不节。

君子行事严守礼义,这是儒家一以贯之的观点。孔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扬雄也继承了这一思想。“君子动则擬诸事,事则擬诸礼。”(《法言·孝至》)汪荣宝注曰:“擬,據也。言君子不妄其动,乃據事而后动;不伪其事,乃據礼而后事。”君子动就要先考虑所做之事可否,做事就要考虑是否合乎礼,只有与礼相符才会去做。是以,“君子不行,行必有称也。”(《法言·君子》)

再次,“君子”是人人可及的。虽然君子品德高尚、言行谨慎,但却不是遥不可及的。君子与普通人之间并不存在不可逾越的界限,人人皆可“求为君子”。

或问:鸟有凤,兽有麟,鸟兽皆可凤麟乎?曰:群鸟之于凤也,群兽之于麟也,形性,岂群人之于圣乎?(《法言·问明》)

李轨注曰:“鸟兽大小,形性各异;人之于圣,肺藏正同。”意即凡鸟与凤凰、走兽与麒麟之间,是种类的差别;而凡人与圣人都是人,外形本性并无特殊差别,怎么会不可企及呢?圣人当然也是君子,人可修为圣人,自然也可修为君子。

二、立志、求师、治学的学习途径

首先,要想“求为君子”,必须有强烈的动机和态度,要树立成为君子的志向。“扬雄作为治学和教学的大师,既领略潜心苦读的甘苦,更懂得引导学生学习,清楚学习动机和态度对学习效果的影响有多大,所以也反复论及这两点。”

睎骥之马,亦骥之乘也。睎颜之人,亦颜之徒也。或曰:颜徒易乎?曰:睎之则是。曰:昔颜尝睎夫子矣,正考甫尝睎尹吉甫矣,公子奚斯尝睎尹吉甫矣。不欲睎则已矣,如欲睎、孰御焉?”(《法言·学行》)

《说文》曰:“睎,望也。”是希望、向往之意。骥者,马之上善也。颜,即指颜回。意即希望成为上善之马的马,就是骐骥的同类;希望成为颜回那样的人,就是和颜回同类的人。只要确立了成为君子的志向,就一定有能够成为君子的可能。当然,只有志向不够的,还要不断地“修性”,提高道德修养,才能一步步向成为君子的目标前进。“是以君子贵迁善。迁善者,圣人之徒与!”(《法言·学行》)迁,就是迁移,朝既定目标努力之意。只要学习者以君子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不断提高自己的道德境界,最终就会成为君子。

其次,要想“求为君子”,“务学不如务求师”。扬雄说:“师哉!师哉!桐子之命也。务学不如务求师。师者,人之模范也。”(《法言·学行》)李轨注曰:“桐,洞也。桐子,洞然未有所知之时。”桐子,就是未成年人。他们的命运,掌握在教师的手里,取决于教师的教育。人要长进、要成为君子就必须从师学习,得到老师的指导。又说:

一閧之市,不胜异意焉;一卷之书,不胜异说焉。一閧之市,必立之平。一卷之书,必立之师。(《法言·学行》)

一个集市,买家与卖家必然会有不同的价格要求,必须保证公平;一部经书,会有许多种不同的解释,必须置立博士经师。“西汉时期,董仲舒推明孔氏,罢黜百家,立五经博士,而博士系统的人,对五经尚不能该通,更墨守师说、固步自封。”所以,杨雄又说:“模不模,范不范,为不少矣。”(《法言·学行》)在强调教师是“人之模范”的同时,也指出还有很多教师是不能成为模范的,会毁掉“桐子”的命运。

既然教师的作用如此重要,又良莠不齐,“求师”就需极为谨慎。扬雄认为要成为合格的教师,需要满足很多条件。

或问:小每知之,可谓师乎?曰:是何师与?是何师与?天下小事为不少矣,每知之,是谓师乎?师之贵也,知大知也。小知之师亦贱矣。”(《法言·问明》)

闾里小道,民间杂识为小知,礼义之事为大知。仅仅懂得小知的人是不能够为人师的,即使为人师也是“贱矣”。精通礼义之类的大知,才是作为教师最重要的条件。不仅如此,教师还必须是“多闻见而识乎至道者”(《法言·寡见》),“通天、地、人曰儒”(《法言·君子》)的真正“儒者”。教师也应该是“乐陶成天下之化,使人有士君子之器者”(《法言·先知》),需要具有“事不厌,教不倦”(《法言·五百》)的乐教不厌的品质。此外,教师还需做到以身作则。扬雄说:

人必先作,然后人名之;先求,然后人与之。人必其自爱也,而后人爱诸;人必其自敬也,而后人敬诸。”(《法言·君子》)

教师只有先自爱自尊,言行符合礼仪,才能得到学生的爱戴和尊敬。“先自治而后治人之谓大器。”(《法言·先知》),这样的人才可成为教师。跟随这样的老师学习,“求为君子”才是有可能的。

但若真正“求为君子”,仅仅“务求师”还是不够的。扬雄认为学习是没有止境的,他说:

有教立道,无止仲尼;有学术业,无止颜渊。或曰:立道,仲尼不可为思矣。术业,颜渊不可为力矣。曰:未之思也,孰御焉?(《法言·学行》)

学习、做学问不能拘泥于孔子和颜渊。通过努力,孔子、颜渊的境界是完全可以达到的。真正的君子,追求学问、修养道德应该做到“不倦以终之”(《法言·学行》)。就算达到了自己老师的境界,甚至达到了孔子、颜渊的境界,也不能停止学习。

再次,要想“求为君子”,必须经过努力的学习。《法言》是仿《论语》而作。《论语》以“学而”开篇,讨论学习的重要性。《法言》以“学行”开篇,也关注学习的重要作用。针对“学无益也,如质何?”(《法言·学行》)的提问,扬雄从正反两个方面做出回答:

未之思矣。夫有刀者礲诸,有玉者错诸,不礲不错,焉攸用?礲而错诸,质在其中矣。否则辍。(《法言·学行》)

《说文》曰:“礲,礳也”;“错”同“厝”,砺石也,此指治玉的方法;这里以磨刀和治玉来比喻学习的过程。精钢做成的刀,不经打磨不能割断硬物;上好的璞玉,不经雕琢也不能成为用器。“刀”与“玉”皆为材美之物,以此比喻想要“求为君子”的人。然而,若不经历“礲”与“错”的过程,他们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汪荣宝注曰:“‘礲而错诸,质在其中’者,谓材美者学则增其智,其下者亦以愈其愚。质在其中云者,明有益於用,而无伤於质。”可见,学习对材美者、材下者都有重要作用。扬雄又进而论述不学的严重后果:

鸟兽触其情者也,众人则异乎!贤人则异众人矣,圣人则异贤人矣。礼义之作,有以矣夫。人而不学,虽无忧,如禽何?(《法言·学行》)

儒家认为: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是知礼义,依礼义行事的。荀子也在其《劝学》篇中说:“故学数有终,若其义,则不可须臾舍也。为之,人也;舍之,禽兽也。”鸟兽放情纵欲,如果作为人却不学习,也放情纵欲,那么与鸟兽又有何区别呢?扬雄在这里对学习意义的强调,似乎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不学习、不懂礼义都不能成其为人,更谈不上君子了!

学习在“求为君子”中的重要作用还表现在扬雄的“人性论”之中。与孟子的“性善论”不同,与荀子的“性恶论”也不同。扬雄认为人性之中,善与恶两个方面都是存在的。“人之性也,善恶混。”(《法言·修身》)“混,杂也。荀子以为人性恶,孟子以为人性善,而扬子以为人性杂。”既然人性是善恶混杂的,那么“修”的意义就显得极为重大。“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法言·修身》)《说文》曰:“修,饰也”;《礼记·大学》有“修道之谓教”,郑玄注:“修,治也。”(《礼记正义》卷五十二)又《礼记·学记》:“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郑玄注:“修,习也。”(《礼记正义》卷三十六)由此可知,“修”既有装饰、整治的意思,也有学习、实践的意思。在善恶混杂的人性之中,修习善的一面就会成为善人,修习恶的一面就会成为恶人。“不学则善日消而恶日滋,学焉则恶日消而善日滋。”不学与学,其差别显而易见,效果天壤之间。要想“求为君子”,就必须修其善而去其恶。

三、“思”“磨”“行”的学习方法

思,即思考,学习要与思考紧密结合。这是对“求为君子”者自身而言的。重视“思”的作用是儒家传统。孔子非常重视学与思的关系:“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论语·为政》)说的是学与思要密切结合,强调思考能够促进学习的深入。扬雄在前人基础上,更加强调思考在学习过程中的作用,认为只有思考才能使学习进一步深入,即“思以精之”(《法言·学行》)。《说文》:“精,择也。”是选择之意。深入思考、有所选择,方能去除糟粕,吸取精华,增益自身的道德修养。

磨,即磨砺,与朋友进行切磋琢磨。这是对“求为君子”者外界而言的。扬雄提出:“朋友以磨之”(《法言·学行》),强调切磋琢磨对学习的重要作用。“或曰:君子自守,奚其交?曰:天地交,万物生;人道交功勋成,奚其守?”(《法言·修身》)可见,扬雄对“朋友以磨之”的作用是相当重视的。当然,这种交流是不能随便进行的,对自己、对朋友都要有严格的要求。扬雄认为,交友要“珍其货而后市,修其身而后交。”(《法言·修身》)货品珍贵才能有较好的价格,所以要提高货物的品质;人要道德高尚,朋友关系才能稳固,因此要提高个人道德修养。只有自身修养达到一定水平,才能与朋友切磋交流。这是交友时对自己的要求。选择朋友要有一定的标准,不能选择那种酒肉朋友。“频频之党,甚于鸒斯,亦贼夫粮食而已矣。朋而不心,面朋也。友而不心,面友也。”(《法言·学行》)就是说,朋友之间应该真诚地相互交往,不应该为了让朋友开心,明知其缺点却不告之。这是交友时对朋友的要求。当然,与朋友交往也要有原则,那就是“上交不谄,下交不骄。”(《法言·修身》)与地位比自己高的人交往不应谄媚,和地位比自己低的人交往不要傲慢,这是与人交往中应持的态度和原则。

行,即行为举止,是所学、所思后的外在表现。这是“求为君子”的最终指向。扬雄说:“圣人之辞,可为也;使人信之,所不可为也。是以君子强学而力行。”(《法言·修身》)圣人说过的言辞,人人都可以重复地说,要把圣人的言辞变为内心的信条,就不是人人都能够做得到的了。汪荣宝注曰:“圣人之所以能使人信者,不惟其辞,而惟其学与行。故求为圣人者,亦不惟务为圣人之辞,而当务为圣人之学与行也。”所以,欲“求为君子”者要发奋学习,最重要的是努力践行圣人的学说。也正因此,《法言》开篇即提出:“学,行之,上也;言之,次也;教人,又其次也。”(《法言·学行》)

“求为君子”决非一朝一夕之事,更非一蹴而就之功。如果朝三暮四、一曝十寒、见异思迁,就决不可能有所收益。“百川学海而至于海,丘陵学山不至于山,是故恶夫画也。”(《法言·学行》)海与山,皆可看作“求为君子”的目标,百川至海在于奔流不息,丘陵不至山在于停滞不前。因此,扬雄要求“不倦以终之”(《法言·学行》),只有始终如一、坚持不懈、持之以恒,道德才能日趋长进,人格才会逐渐完善,“求为君子”的目标才有可能实现。

作者简介:杨金有,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生,北华大学文学院讲师;宋祥,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文学教育。

文//来自于《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8年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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