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作者:高桥利春
译者:Vader
配图:元首卫队
化脓
我每日悠哉过活,但是伤口却开始化脓导致饭都吃不下了。和负责人说了后他让我去找军医,接受了诊断,我要求军医帮我切开治疗,他嗯地答应了帮我切开,让脓水流出。
军医还把手指伸进切口里挖出了一大堆碎骨片。他说这伤口一直贯穿到肩膀,骨片可能没法全部掏出来。
枪伤洞里脓水直流,军医把纱布塞进伤口,痛得我想死,惨叫了出来。再怎么哀嚎哭泣这里都是外国,没有人关心。这就是战争。我被送进了病房。
入院
在医院里我遇到了很多日本病人。我可以自己走路了,开心。医院里有集合点名,如果迟到的话,就会被美军催促 hey!come on!然后会被关小黑屋,只能靠面包和水过活被关三天,这就是点名迟到的处罚,到了美国也一样没什么变化。
病死
我住院的时候有一个俘虏死了,到了美国死的。我们所有人集合坐车去墓地送别。
我在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也会这样死在这里呢?又或者几时才能回到日本,或者就这样根本无法回到日本呢,这些都不知道。一想到可能会在美国被突突了就很担惊受怕。
这里的情况
这里靠近墨西哥边境,就算冬天也不算冷,靠近大西洋。地下资源丰富,用铁泵从地下吸取天然气可以用来煮饭生火。燃料就靠这些了。
我是7月来的现在已经12月了居然一场雨都没有下,真是神奇的国度,如果是日本内地这么长的日照,草木都早就枯萎了,但是这里却一片郁郁葱葱。
黑蜀黍
这里的居民都是黑人,女的头发很短,和日本内地佛像的发型很像。这里黑蜀黍是真黑啊和锅底一样黑,原本是当地黑奴的居住地。
从铁丝网的间隙可以看到当地的居住环境。我们的小屋周围长了青草,十分茂盛,长得很旺有点像树,是草还是树也不知道。这里还有蓖麻树,用梯子上去才能摘到果实的大树,不是草而是大树。
屋子里外都有很多蝎子,虽然没有蜇人但是我看到就会给弄死,听美国人说这不是南方的毒蝎子。就这样我们每天混日子呆了下来。
又坐上火车
昭和20年12月8日。就是这天我海军偷袭了珍珠港,对美国来说是个难忘的日子,这一天我们所有俘虏都坐上了火车,完蛋了,是不是要把我们送上火车然后全部突突了,但是也没有办法只能这样跟着坐上了火车。
有人说是要把我们送回国,也有人说是要拉去突突,一路上众说纷纭。我想的是,我们会被拉上一条船然后作为实弹训练的目标击沉,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路,火车拉着我们越过旷野越过山峰一直走着,又横穿了大陆来到了西雅图,此时白雪已经覆盖了街道。昭和20年12月13日,我们又来到了西雅图。
译者注:这鬼子被美军好心照顾又治疗又住下来,到了现在还在担心会被杀,可见当年军国主义洗脑有多严重
乘船
我们不知几百人的日本俘虏登上了一条大船,是要在太平洋的正中间把船击沉,还是要把我们送回日本,我们完全都不知道。
航行了一周左右,遇上了暴风雨,船在巨浪中穿过时,每一次都会发出巨大的咚的声音,整个船嘠吱作响,我总担心会裂开沉没。
我吃不下饭,但是每天美方都会给我提供充足的食物也处理好了伤口。我在想如果想要把我突突了,应该就不会帮我处理伤口,这样说不定可以活着回到日本。
看到日本
航行了大概21天终于见到了日本列岛。啊啊是日本。是伊豆的大岛。已经能看到了。这是我加入战争时看到的那座岛,直到两年后的今天才再次看到。这是何等的幸运啊。
译者注: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幸运了,简直是命运女神的眷顾和锁血不死
船进入东京湾,美军的军舰密密麻麻。简直梦想成真的日本啊,祖国日本啊我回来了。
我当初答应妻子和孩子们我要活着回来,如今我的承诺对兑现了。我在心底呐喊着爸爸回来了。昭和21年1月4日我到达浦贺。
昭和19年2月27日我离开同一个东京湾已经满打满算两年了。那时的心情还无法忘怀,当时想着这次肯定没命了,但如今还是这个东京湾,我回来了。搭乘着美国的船穿着美国的衣服回来了。带着伤回来了。
在硫磺岛时我已经有过几次必死的觉悟,想到已经结束的战争,我泪如泉涌。
日本已经被烧成了荒野,东京湾中也满是美国的军舰,日本输了。我想早点踏上日本的土地,想上陆地。
上岸
船到达浦贺港,我们伤病员坐车上陆,健康的自己走着上陆。我进入了前日本海军医院,这是国立医院,军医和护士都在。
战阵训有云:不可活着被俘虏忍受耻辱,当如散花般壮烈舍身。我们并没有壮烈牺牲而是苟且偷生当了俘虏,虽然应该接受流放死刑,但是无须担心了。
我们这只军队都不存在了,更没有什么军事法庭,我们都被当做复员军人,谢天谢地。我在医院收到了护士的照顾,时间来了昭和21年1月4日。
我背后的伤口还在流脓,在船上还需要一直处理。现在来到日本的医院了也还要继续治疗,我发誓要活着回国,坐船从东京湾出发后经过了两年终于是回来了,接下来就可以和妻子和孩子们一起生活,战争终于结束了。
母亲,妻子,兄弟们应该都不知道我活着回来了,也没有办法联络。期间伤口持续在化脓,我拜托军医给我做手术,但是他说没有麻醉药没法进行,我就拜托他,不需要麻醉就这样帮我切开放脓。
于是军医就这样直接给我切开了,我光着上半身坐着,军医用手术刀切开了伤口,血一下子喷了出来,护士都把头扭了过去不忍直视。
军医把伤口打开,我只能痛得惨叫起来,没办法,是我自己拜托他这么干的。除了忍受什么也做不了。
经过很长时间,军医说好了完事了。军医很惊讶地说你居然这么能忍耐也太厉害了,都没喊疼。
其实我的腋下已经全部被汗水浸湿。虽然说起来的确是痛,但是总比这样死了好所以还是切开吧。哭泣和叫喊也没用。当晚手术后发烧,我逐渐失去意识。
梦中的妻子
发着高烧睡着后,梦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妻子头发凌乱上半身赤裸站在浑浊的河水中,左腿跛着。就这样站在一百米左右宽的大河中央,向我招手。
尽管这是我两年来都无法忘记的妻子,却走不过这浑浊的水流。我还是走进了河里靠近过去,太深了,走不过去,我不会游泳。转身回到了岸上。醒来后原来是梦。
我感觉妻子的身体有点异样,是不是得知我战死后再婚了还是已经死了也不知道。
在医院里收到了产春兄的来信,果然和我担心的一样,昭和20年6月14日我的妻子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亲戚后,说着我要去见亡夫的话语病死了。
她是在挖防空洞时左脚被生锈的钉子刺穿,感染了破伤风,在头发凌乱手臂反张的痛苦中死去。
译者注:破伤风死前会导致面部表情肌痉挛造成苦笑脸,四肢肌肉痉挛造成角弓反张,相当恐怖
我好苦闷,明明如今战争都结束了我们一家人可以一起生活了,妻子却死了只留下了两个孩子,和身受重伤还被高烧折磨的我。如今的日本没有物资也没有吃的米。
我被征兵了四次最后还活着回来简直是神明保佑,如今妻子死了我要继续养活两个孩子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
只能这样了。这下艰难了。我还不知道几时可以出院。昨晚的梦居然冥冥中是真的。妻子是觉得我的伤太重了帮不上忙才呼唤我过去,如果我走到大河中央是不是就死了呢。回到岸上可能真是得救了。
我恨不得能早一天出院回去,赶紧把孩子们带回来照顾,这是我的重大责任。
战死的我
通报中我是昭和20年3月17日于硫磺岛战死,镇上为我举办了葬礼,在忠魂墓地立了墓碑。然而本应该死去的我活着回来了,本应该活着的妻子却死了。
命运就是这样折磨我。两年前在善通寺来看望我的妻子,那时已然就是永别了。我出发的时候预感到再也不能见到妻子,成为了现实。
习志野
昭和21年1月8日,涂着红十字会标志的火车把我们送到了千叶县的津田沼站,转入习志野原陆军医院。军医和护士都一如既往。
我的床头写着陆军伍长高桥利春。我可以自由行动,在黑市上买来了沙丁鱼和团子,生了炉子烧来吃。
医院里也有人打架。也有很多手脚不全的人。什么人都有。村里的妇人会(译者注:战时的爱国妇人会?居然还在?)还会来召开慰问文艺演出。我是想今早回到土佐去照顾两个孩子,但是伤口还是没痊愈。
护理课
某天我们就这样穿着白衣坐上火车,没有手脚的伤员就拄着拐杖,从津田沼去往东京。街道尽是燃烧后的废墟。
之前的司令部如今改成了县护理课,我们去到后,县里看到我们这帮缺胳膊少腿的残废人也很惊讶。我们要求换军服和靴子,在那里我们脱掉了美军的军服和靴子换上了日本的衣服和靴子。
这种尴尬让大家在医院里都一言不发,一说就会被骂。东京被烧成了平地,美军牵着日本女人的手嬉笑玩乐,我们是打输了战争但是我们好歹也是日本军人,就算知道这些日本女人是因为要讨生活才这么干的,但是都觉得她们都不是好东西。
本应是大和抚子的日本女人却和敌人牵手还出卖身体,真是不知羞耻!(译者注:日本版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还是『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笑)傍晚我回到了千叶。
冈山
昭和21年2月2日,火车把我们送到冈山的国立医院,背上的脓还在流,每天都会就诊治疗。拔了一颗牙。军医说伤口附近的肉已经烂了,需要从大腿处移植肉过来。我私自溜出了医院在冈山的街上闲逛。
冈山也是被烧成了平地,轰炸得很厉害。我也爬上了医院里的山,远眺四国土佐的方向,心想着早点回去就下山了。又回到了医院。
我之前还以为自己没命了,但是现在还好好活着,想早点回去。
妻子死了,孩子们还在。如今我应该怎么办,想着还是快点回去。可是伤口还没愈合。
译者注:大家可以回忆一下他在硫磺岛上中枪后,伤口化脓了多久时间,这是何等顽强的生命力,和运气一样不可缺少
高知
我拿着证明我必须用大腿肉移植不然没法治好的资料,只身一人从冈山去往高知。穿着白色病号衣服上了火车但是谁也没有让座,我就这么站着。满员的火车。
我到达朝仓的兵营医院,看到了美军岗哨。打听了下,国立医院在高知站里面红十字会借用的地方,我只能又返回高知。到了朝仓站后才得知已经没有票卖了,只能坐市里的电车去。
我坐着电车到达了高知,依旧还是轰炸后的平地,总算进了医院。
给了资料后,还好还好,这里可以吃饭,如果不早点入院就没有晚饭了。也没有钱也没有旅馆的这一片焦土。
高知医院
高知医院没有餐具,把竹节切下来当成饭碗,水壶也是竹子做的,什么都是竹子做的。军队里的饭碗也好筷子也好都是金属的,这里全都是竹子做的。我从高知往中村写了信,告诉家里我来到高知了。
我的岳父和繁春兄来了。听他们说,妻子死后把孩子托付给繁春兄照顾。我想早点回家,但是还不行。他们回中村了。
我拜托军医让我出院。伤口还是很痛但是回去后可能会回复。军医说你现在住院治疗可是有伤残抚恤金买单的(译者注:原文是恩給診断,如果有了解战后日军对伤残军人的抚恤政策的欢迎补充),但是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是想快点回去见到孩子们。于是军医给我开了个已经治愈的单子,可以出院的许可有了。
但是这样强行出院后,之后可能会有不利的事情,当时就没想到那么多。后来法律有修改,恢复了伤残抚恤,我也申请了,但是因为当时开了已经治愈的证明所以被拒绝了,我真是目光短浅。据说有人会钻空子的,不管是否已经治愈,也能申请到抚恤。
回家
昭和21年2月29日,我一个人出院了,背上还包着绷带就这么离开了医院。我从久礼坐巴士回到了中村。
我的母亲和孩子都很开心。胜幸还记得我。他过了这些年已经7岁了,智惠子也已经5岁了。之前以为双亲都已经死了,如今是交给伯父繁春兄收养。
我现在把他们接回身边,但我自己妻子也没了,一个大男人养两个孩子很艰难。当时没有钱也没有米,口粮是配给制,几乎没有什么能吃的。
早上起来就要给孩子们做饭,扫除洗刷后,忙的都没时间说话。真是艰难啊。没多久我把智惠子托付给繁春兄,我自己照顾胜幸。
战争也已经结束,我永远也不会再参军,就这样好好当普通人生活吧。当时神明为何要夺走我的妻子,对我太残酷了。
如果妻子还活着的话,我们该有多幸福啊,不管有多艰难也没办法,世事总是难料。我自己去拆除了自己的墓地,也复活了户籍,孩子们也入户口了。
昭和21年3月,我的从军记到此为止。
元陸軍工兵伍長 勲八等 高橋利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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