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暗时刻——敦刻尔克撤离行动始末

德国在法国的攻势是如此迅速和强大，以至于让对方的士气完全崩溃。英国远征军还没有为一场新型的战争做好准备，因此尽管手握相当数量的装备和兵员还是遭受一次又一次的失败。随着德军向己方阵线的步步紧逼，英法联军完全崩溃了，士气低落到了谷底，士兵的恐慌心理越来越强烈。

1940年5月，绝望的情绪彻底决堤，英法联军开始疯狂地向海岸线奔逃——撤退是毫无秩序的，道路上挤满了逃跑的兵员，车辆尽数遗弃在路边。尽管有部队接到命令在阵地组织防御掩护撤离或者说溃逃，但随着不少军官的临阵脱逃，像样的抵抗也很难组织。英法高层都意识到大势已去，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对撤离行动进行引导和协助，毕竟无法阻止的事情不能进一步演变成灾难。

图1.向海岸撤退，1940年5月

一开始设想的不过是撤离支援人员，留下作战部队，不过当指挥官看着海滩上一群惊恐的士兵时，就明白所有人都必须撤离。撤离的准备工作于5月20日开始。伯特伦·拉姆齐（Bertram Ramsey）海军中将被任命为指挥官，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多佛尔城堡里组织英吉利海峡防线。当丘吉尔的电话打来，询问他行动计划的代号时，他看着多佛尔城堡发电机室的牌子回复到，就起名为“发电机行动”（Operation Dynamo）。

图2.在多佛尔城堡中的拉姆齐

皇家海军悲观地预计敦刻尔克的部队只能坚持两天，多算能撤走4-5万人。这对于海滩上数十万远征军士兵来说是远远不够的。令人意外的转机出现了，来自于意想不到的地方——5月24日上午希特勒照会A集团军群高级军官，下达了著名的“停止进攻”的命令。希特勒为何会如此决定？很多“文学作品”里都将此描述为希特勒为了向英方示好，希望丘吉尔能停止抵抗。这自然是一派胡言。希特勒的命令一下达就引起了手下军官们的强烈反对，24日晚，最高统帅部作战局局长哈尔德就绕过希特勒命令攻击部队前进至敦刻尔克一线，但这道命令被A集团军群司令龙德施泰德强制取消了。

图3.1940年的龙德施泰德

龙德施泰德是老资历的高级军官了，为什么如此阻挠近在眼前的战果？事情就坏在他的身经百战上：他仍然还记得一战中法国陆军的强大，在法国战役开始后，他就一直警惕着法国人可能会集结起强大的预备队兵力进行反冲击。曼施坦因计划确实非常成功，不仅打瘫了远征军，也打懵了龙德施泰德等一票高级军官，他们无论如何不愿意相信法军如此不堪一击，他们更愿意想象法国人在准备一支强大的力量准备在德国人的腰腹上来一记重拳。而5月21日远征军为了突围发起的阿拉斯反击成为了压垮龙德施泰德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英军50师151旅和英军第1装甲旅连同法军第3轻机械化师和第13坦克营由北向南突围。德军完全没有做好准备，被英军深入纵深16公里，前来堵口子的德军第7装甲师一头撞进法国人的伏击圈，损失20多辆坦克。隆美尔使尽浑身解数才在日落时分将英国人赶回去，包括著名的“88炮打坦克”事件。当龙德施泰德问责的时候，隆美尔声称“遭到5个师几百辆坦克的进攻”！这些突然的反击和指挥官的瞒报耗尽了龙德施泰德的判断力，他现在很相信，远征军手里还捏着许多实力强劲的有生力量准备在德军冒进的时候打一个漂亮的伏击战（实际上远征军的预备队在5月16日就耗光了）。所以在24日和希特勒的会议上，他多次强调德军损失过大，英法联军也有两面夹击己方部队的可能，使得希特勒下定决心停止进攻。

图4.阿拉斯反击

虽然龙德施泰德成了千古罪人，但对英法联军来说是个大好消息。虽然敦刻尔克地区还在遭受德国人的狂轰滥炸，但至少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来协调撤离行动了。顺带说一下，德国人轰炸的目标也包括了敦刻尔克城区，平民伤亡人数达到了一千人，约为当时留在城市的总人口的三分之一。城市的供水被炸弹破坏，使得火灾无法扑灭，敦刻尔克几乎完全被烧毁。英国空军提供了所有可能的帮助，仅在第一天，从对岸赶来的英国飞机就击落了38架德国飞机。在撤离过程中，英国人总共摧毁了156架敌机（包含地面火力击落的35架），代价是损失了145架自己的飞机。

图5.远征军士兵在海滩上向德军飞机射击

撤离行动于5月27日正式开始——英国轻巡洋舰加尔各答号、8艘驱逐舰和62艘运输船赶到了敦刻尔克附近的海岸。但很快英国人就遇到了严峻的问题：海滩附近都是沙地，所以浅滩向大海延伸了相当远的距离，别说是驱逐舰，就连小艇都很难接近。士兵们不得不从浅滩涉水几百米来到军舰旁边，当他们够到船上的舷梯时，脖子都没在水里了。为了应对这种困难，海滩上的部队采取了各种措施。例如在退潮时将汽车开浅滩上，将它们排成一条指向大海的长链，并在车顶上搭起木桥，这样在涨潮的时候就有一条简易的通道了。敦刻尔克的港口一开始就是德军轰炸的重点目标，港口泊位都被炸烂了，但是两个巨型的混凝土防波堤留存了下来，很快就被海军船只用于陆军人员的登船。

图6.涉水登船的士兵

为了这场撤离行动，海军几乎搜罗了英国港口内所有他们看见的船只，在缺乏足够的海军操船人员的情况下，很多船主甚至自愿出发前往敦刻尔克将“海滩上的孩子们”带回家。参与行动的船只也因此不断增加，从最初的71艘上升到693艘，其中包括巡洋舰加尔各答号、39艘驱逐舰、36艘扫雷艇、13艘鱼雷艇和猎潜艇、9艘炮艇，剩下的全都是各种小船，渔船，货轮，商船，应有尽有。法国比利时等盟国也提供了各式各样的船只，加在一起有168艘，包括49艘作战船只。众多的船只让敦刻尔克变成了极度拥挤的临时港口，一个特殊的人物在此发挥了相当重要的作用，他就是海军作战参谋威廉·坦南特。他手头的指挥班底不过是一条驱逐舰（猎狼犬号）和一百来号人，但他表现了出了惊人的组织能力，在9天之内撤出了33万大军。他会漫步在先前提到的木桥上监督士兵登船，他还会在遭受轰炸的滩头上大声呼喊士兵的名字以保证没有人被落下。在确认了最后一名士兵登船后，他才最后一个离开敦刻尔克。正是因为他的出色能力和过人的勇敢，这次大撤退才没有演变成一场灾难。

图7.拥挤的港口

图8.电影中和现实中的坦南特

很多情况下，这些宛若惊弓之鸟的士兵不愿意呆在船舱内，而是执意站在甲板上，以便在船只沉没时跳船。而为了尽可能运走更多的人，远征军几乎抛弃了所有的装备，有的人甚至连背包都扔了，空手上了船。英国人总共留下了455辆坦克，8万多辆汽车、摩托车和其他设备，2.5万支枪支和火炮，6.8万吨弹药，14.7万吨燃料和37.7万吨其他物资。

图9.丢弃在海滩上的枪支和装备

图10.等待撤离的士兵

从敦刻尔克前往英国最短的路线是“Z”路线，全程只有72公里，只需要2个小时的行程。但是因为紧靠法国海岸线行驶，全程会遭到来自陆地的火炮打击。“X”路线稍长（105公里），不过能避开德军的炮火，但是全程水雷密布，所以无法在夜间使用。最长的是“Y”路线，有161公里，这条路线既没有地面炮击也没有水雷，但是很快就遭到了德国空军，潜艇以及鱼雷艇的截杀。参与撤离行动的863艘船只中的243艘沉没，大多数都是民间船只，它们在面对攻击时非常脆弱。

图11.撤离路线图

在最初的计划中，打算用2天时间撤离45000人，但实际操作中困难重重，前两天（5月27日至28日）一共只撤出来25000人。不过在英国军方的努力下，撤离行动在第3天（5月29日）开始加速，当天就运走了超过47000人，30日和31日更是带走了共12万人！不过在5月31日，德国人也坐不住了，开始收紧敦刻尔克的包围圈，自愿留在外围的部队拼死抵抗，为主力部队的撤离赢取时间。德国人也表现出了极大的犹豫，没有全力突击，被挡在了远征军防线之外。6月1日，有6.4万人被疏散。6月2日，防守敦刻尔克的英国掩护部队也离开了（约26000人）。法国人表现出了大无畏的勇气，放弃了撤退的机会，自愿留下来断后。在他们的坚守下，3日和4日，仍然设法撤走了5.3万人。6月4日，德国人冲破了法国人的防线，撤离行动被迫中止。最后一艘船，英国驱逐舰西卡里号，于6月4日凌晨3时40分离开法国海岸，船上有大约九百名撤离人员。

图12.撤回多佛的英军士兵

在持续9天的撤离行动中，共有33万8千人得以回到英格兰。大量训练有素，具备实战经验的兵员能够重整旗鼓，准备杀回欧洲大陆。与之相比，武器装备的损失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敦刻尔克撤离行动极大地鼓舞了英国民众的士气，毕竟，仗打得不好是一回事，但人能不能回来是另一回事。士兵能够安然无恙地返回英国，就是下一次还能打，还能打赢的最好的保证，在英国人的心中，敦刻尔克是值得铭记的词语。“敦刻尔克”成为了大英词典收录的俚语，指在面对强大威胁时，人们仍然能团结起来。英国人制作了敦刻尔克纪念旗，只有参加发电机行动的船只才有资格升起它。

当旗帜升起来的时候，你会想起拉姆齐，会想起坦南特，也会想起海滩上的士兵和船上的船员，无论你想起谁，都会想到至暗时刻中那永不磨灭的坚持，勇气和希望。

图13.“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