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化历史研究】推本溯源：工业革命的机制

第一次工业革命对全球经济增长产生了根本性影响。学者们提出许多理论来解释工业革命爆发的原因，诸如劳动力短缺、新技术发明和应用、海外市场开拓、社会分工与专业化等。初看起来，工业革命似乎是一场必然发生但又骤然降临的深刻技术变革。Morgan Kelly、Joel Mokyr和 Cormac Ó Gráda（2020）则提出了不同观点，认为英国的工业化是一个技术变革缓慢加速、漫长而偶然的过程。通过阐述工业革命的机制，作者澄清了一系列现有观点对工业革命的误解（详见图1）。

图1 关于工业革命的误解（根据作者文章整理得到）

作者逐一对图1中这些误解进行了讨论。

误解一，人力资本对工业革命无关紧要。

尽管珍妮纺纱机拉开了工业革命的序幕，但它本身技术含量不高。如Cardwell（1994）所说，珍妮纺纱机不涉及“会让阿基米德困惑”的新原理或新材料。因此，掌握相关技艺的工匠技术水平不高，对随后工业技术进步的贡献有限。但是，工业革命期间的每次技术进步，以当时的标准来看都异常复杂。

作者认为造成这种误解的原因在于，今天的人力资本，主要是与受教育年限和识字率联系在一起。但在工业革命期间，人力资本主要是手工技艺，与平均受教育年限关系不密切，而是通过基于师徒关系的私人传播。

误解二，煤炭为工业革命动力之源。

E.A. Wrigley（2010）认为，从“有机能源（水和风）”转向煤炭是“工业革命的必要条件”。煤炭为工业革命早期纺织业提供了廉价的动力来源。实际上，纺纱和织成布需要很少的动力。除开棉纺织业，在英国经济的大部分领域，水力也是主要动力来源。Crafts（2004）估计1800年英国水力发电占工业电力的70%，而煤炭占20%。这是由于前工业革命时期水力技术已经十分成熟，相比蒸汽动力更廉价，水力驱动的机械性能也更稳定。

作者认为，煤炭对工业革命真正的作用在于促进技术进步。由于煤炭的化学成分和灰分含量差异巨大，英国炉工在有效利用煤炭方面的实践技艺独领风骚。此外，煤炭还促进了与之相关的采矿、冶金、车床加工、机械制造等领域的持续技术进步。

误解三，英国拥有大量工匠得益于煤炭。

既然如上所述，煤炭促进诸多产业技术进步，也理所当然被认为是英国涌现出大量工匠的原因。其实除了煤炭之外，英国拥有大量工匠还有很多其他原因。在劳动力供给方面，英国工会力量有限，快速增长的行业可以迅速吸引学徒。在需求方面，英国有相对庞大的“中产阶级”，高端商品需求更旺盛。另外，城市扩张、海外贸易增长、农业日益精密化、交通网络改进促进了英国市场一体化。这些变化使区域专业化成为可能，匠人聚集并持续推动技术进步。

误解四，工业革命是一场温和的产业结构调整。

Szostak（1991）发现区域间贸易推动了社会分工和区域专业化，他认为这个过程十分缓慢。但实际上，英国经济地理结构在极短时间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图2绘制了以总劳动收入（农业劳动者工资乘以人口）表示的英国地图，颜色越深代表收入越高。可以发现，在18世纪60年代，南方的工资水平高于北方，英国经济以伦敦及其周边地区为主。到19世纪30年代，北部纺织业地区的总收入已经和伦敦齐平。与此同时，英国西部老工业区的制造业急剧下降，成为收入塌陷区。

图2 18世纪60年代和19世纪30年代的英格兰地图

误解五，工业革命期间英国实际工资几乎没有增长。

据Clark（2011）估计，1760年至1830年间，英国货币工资平均增长了50%，全国CPI也同比增长。似乎，英国实际工资确实没有变化。造成这一误解的原因在于，人们关注的是国家层面的工资变化而非地区工资。真实情况是，北部工业区的名义工资增长约80%~90%，而农业区的名义工资仅增长约15%~25%。

通过对以上误解的辨析，作者得出一个技术积累导致工业革命的理论分析框架。其一，分工和专业化导致工匠在技术要求高而工资低的地区聚集。这些地区农业生产力低，农业对劳动力吸引力不足，人们转向非农部门就业。其二，劳动力起初流向技术含量不高的原始工业部门，如制作钉子或纺织业。然而，少数制造业（如制表、铸铁、仪器和工具制造）聚集的工人多才多艺。他们可以很容易地适应并转移到更复杂的机械制造中，为工业革命提供人员和技术保障。

作者搜集了1851年英国人口普查数据，从中推断18世纪90年代末工人的职业数据，对上述理论分析框架进行验证。表1详细展示了金属加工业工匠技能和工资水平对纺织业就业的影响。其中，工匠技能以金属加工业工匠占男性劳动者比重表示。工资是农业劳动者的工资。市场潜力是1750年人口乘以18世纪60年代所有郡的工资总和，权重为每个县距离的平方倒数。作者使用了三个工具变量，分别是：a为1750-1780年金属加工业的学徒费；b为到最近煤田的距离；c为1700年单位耕地面积的人口密度。

结果显示，低工资和高机械技能的男性劳动者占比，强有力地解释了1860-1930年间英格兰41个郡纺织业的增长。相比之下，文化程度、获得资本的途径及煤炭资源的可获得性都不能预测工业化。

表1 1831年和1851年纺织业就业的影响因素分析

那么，低工资和工匠聚集是否必然引起全方位的工业技术革命？作者还分析了工匠技能和工资水平对金属加工业和传统制造业的影响，发现对于冶金、金属制品和钣金行业而言，工资和技能的解释力不强，煤炭的可获得性最重要；对于食品、服装、鞋类和木工等主要传统行业，工资是食品和服装行业唯一重要的解释变量，技能则没有解释力。这说明工匠聚集和低工资并不必然导工业革命，工业革命爆发具有历史偶然性。

轮值主编：林 展 责任编辑：彭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