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的“打工人之父”：有人看哭了 有人看笑了

晚上9点，陈菲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关机之前，她打开了卓别林的《摩登时代》，准备再看看电影的经典片段。视频页面的数据显示，此刻，58人正在观看。

陈菲是某短视频平台的运营，早些时候刷到的一条短视频让她注意到这个默片时代的大导演。在陈菲的记忆中，卓别林最早出现在历史教材里。

那时的她很难想到这个上世纪初的人物会和自己有什么关联。但仅仅几个镜头，就让陈菲对这个头戴绅士礼帽、脚踩大号皮鞋的形象产生了难以描述的情感。

周末，陈菲终于找时间看完了《摩登时代》全片。影片结束后，她和成千上万观众一样留下弹幕：致敬。

b站《摩登时代》片尾弹幕截图/视频截图

“比起机器，我们更需要人性”

开始重看卓别林的不止陈菲。

在豆瓣，近24万人给《摩登时代》打出了9.3的高分，70%的人给出五星评价；《城市之光》《大独裁者》《淘金记》等一众影片评分均在9分以上。

在bilibili，卓别林的《摩登时代》有超过7000条评论和16000条弹幕，用卓别林的表演片段制作成的鬼畜视频热度曾在全站排行第八。

在知乎上，“卓别林”的话题有超过1300个讨论；在问题“如何评价卓别林？”下，超过1万人给喜剧演员陈佩斯的回答点了赞同。

陈佩斯回答：”说不上评价，全世界都有口皆碑。对我来说，他应该算是我的精神导师。“/知乎

这场“文艺复兴”也延续到线下。2018年，上海余德耀美术馆携手瑞士洛桑爱丽舍博物馆，举办了“查理·卓别林：卓眼视界”大型作品回顾展，连续四个月播放卓别林经典电影。

2019年12月28日，为纪念“电影诞生日”，中国电影博物馆在北京举办了“经典再现——查理·卓别林作品回顾展”。

2020年12月中旬，海南岛国际电影节举办了中国最大的一次查理·卓别林作品回顾展，卓别林最重要的《寻子遇仙记》《城市之光》《摩登时代》《大独裁者》《凡尔杜先生》等五部作品在海口、琼海、儋州的12家影院展映。

在这位喜剧大师的作品里，新世纪的观众看到了跨越时间的底层关怀，与此同时，其精彩的表演也与热爱无厘头和沉迷鬼畜的90后、00后产生了奇妙联动。

影片中的许多经典情节引起了广泛共鸣。

《摩登时代》里，卓别林扮演的工人夏尔洛好不容易从流水线上下来，打算去厕所抽根烟，不料墙上的大屏幕里突然出现老板的脸，呵斥他赶快返回工位，这一幕不禁让人想起此前某公司在厕所安装计时器的新闻。

夏尔洛在厕所休息，被老板逮到现行/《摩登时代》

为了让工人吃饭也不耽误工作而发明的“自动喂食机”，则让今天的城市打工人纷纷回忆起自己不得不边吃饭边处理工作的时刻。

自动喂食机，被网友戏称为“福报午餐”/《摩登时代》

当机器被资本家不断加速，工人条件反射般地重复劳动，意外被卷入巨大工业齿轮的工人与机器融为一体。“发疯”后的夏尔洛给工人们淋上机油。

机器速度太快，工人被卷入其中/《摩登时代》

这些片段无疑在批判资本主义工业社会对人的异化。对996怨声载道的打工人，在黑白默片里得到情感宣泄的机会。

最令人动容的，还有《大独裁者》末尾的台词：

“生活的道路本可自由且美丽，可惜我们迷失了方向。贪婪毒害了人的灵魂，并在全世界筑起仇恨的壁垒，强迫我们踏着正步走入苦难，参与屠杀。我们发展了速度，却隔离了自己；机器本应创造财富，却使得我们更加穷困；我们拥有了知识，却变得愤世嫉俗。我们变得聪明、伪善和冷漠。我们思考太多，感受太少。比起机器，我们更需要人性。比起精明，我们更需要善良与温情。没有这些品质，生活会充满暴力和迷茫。”

电影外的查理·卓别林长相颇为帅气/视觉中国

近乎自白的宣言，几乎已经出离了电影表演本身。批评者将这个结尾视为败笔：煽动性的语言不似电影镜头该有的克制，个人化的发言也显得有些脱离剧情。

可是，无论是《大独裁者》播出的二战期间，还是科技高度发达但价值失范的今天，这段话都能将正面的力量传递给无数不能左右浪潮的个体。

正如豆瓣用户@diaoduoxi的短评：“片尾那段演讲是我欣赏的，饱含感情和人道主义精神，没有一丝虚伪。”

看懂已是剧中人

世事难料，卓别林恐怕不会想到，百年后在自己的喜剧影片的弹幕里，激起的竟是“笑不出来”“泪目”“看哭了”……在小工人、流浪汉身上，我们多多少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有些人笑了，有些人哭了/视频截图

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显示，今年5月全国企业就业人员周平均工作时间为47.3小时，超过《劳动法》规定的每日工作时间不超过8小时、平均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44小时的工时制度。

超负荷的工作带来的心理压力和身体不适，已经成为这届打工人的共同话题。但残酷的市场竞争下，没有人敢轻言拒绝。

今年，快手宣布7月起取消大小周工作制，实行周末双休。但不少员工表示并不开心——周末本是双倍工资，取消大小周后，员工收入将降低20%至25%。同时，这也许并不代表工作量减轻——如果6天的工作量需要5天完成，不仅意味着收入减少，可能还会导致更严重的加班。

无独有偶，同以短视频为主营业务的字节跳动曾就取消大小周的问题进行内部投票，结果1/3的人赞同，1/3反对，1/3持观望态度。

为了抵制996，互联网从业者将那些拥有较为合理的工时制度的公司列入清单/FeatHub

嘴上说着要躺平，身体却很诚实地“卷”了起来。凭借薪资及福利的优势，尽管996已成为互联网公司尽人皆知的潜规则，还是有一拨又一拨求职者挤破头想进入大厂。毕竟，在一些私企和真正的工厂里，同样需要完成高强度的工作，却全然没有加班工资的说法。

卓别林的预言，终于照进现实。

一颗螺丝掉在地上

不止卓别林，许多我们熟知的作品也在预言或反抗这样的未来。

《千与千寻》中，代表资本家的汤婆婆通过运作汤屋积累了巨量财富，她将手下员工抹去姓名，强迫他们不停劳动。而坚持手工制作的钱婆婆，则代表着工业化之前的社会。

千寻被改掉名字，成为汤婆婆手下的“打工人”/《千与千寻》

日剧《凪的新生活》里，资深社畜、东京白领大岛凪，辞去工作、甩掉男友、剪去长发，逃离到城郊乡野。脱离了大城市的评价体系，她在平凡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逃到乡下的大岛凪/《风平浪静的闲暇》

2020年播出的《奇葩说》第七季中，作为导师的哲学教授刘擎因一句振聋发聩的 “人是一个作为目的的存在，而不仅仅是任何发展的工具”而走红网络。

从自称“社畜”到人人都是“打工人”，普通劳动者的底线越来越低。“社畜”的自嘲尚属有自主意识的消极抵抗，而 “打工人”则是没有灵魂的工作机器。

几乎每天，都有人在豆瓣为《摩登时代》写下新评价/豆瓣

但这正常吗？喜剧桥段出现在现实生活，无疑会是一场悲剧。

当个人空间被不断压榨、价值体系日渐单一、劳动者得不到应有的尊重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电影角色一样乐观。

卓别林的经典流浪汉形象，最落魄时依然坚持绅士打扮

2018年，武汉科技大学劳动经济研究所发布的“关于职场行为与疲劳状况”调查报告显示，超过8成劳动者承受着一般或更高的精神压力和身体压力，处于过劳状态。

2014年，24岁的富士康流水线普工、打工诗人许立志一跃而下，正如他诗中所写：

一颗螺丝掉在地上

在这个加班的夜晚

垂直降落，轻轻一响

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像在此之前

某个相同的夜晚

有个人掉在地上

电影结尾，主人公朝着与城市相反的方向走去/《摩登时代》

参考资料

[1]卓别林经典电影作品展将在京举行|中新网

[2]第二届海南岛国际电影节首设“经典重现”展映单元

[3]快手宣布7月将取消大小周，此前周末加班支付两倍工资|腾讯科技

[4]字节跳动吵翻“大小周”：为什么，凭什么？|AI财经社

[5]职场行为与疲劳状况调查报告显示：超8成劳动者处于过劳状态|《工人日报》

[6]宫崎骏的资本主义批判：《千与千寻》中自我的丧失与回归|知乎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