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征文｜在抗美援越的日子里

在历史洪流中，找寻祖国沧桑巨变的见证者和参与者，感受他们退伍不褪色、继续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的本真生活。这些有力量的故事既独属于他们个人，也属于这个伟大的时代，是以为记。在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之际，凤凰网历史联合小糊涂仙酒业发起致敬老兵系列专题节目，我们在寻访，也愿意听你说。

文/张建亚（口述）郭松林（整理）

距离我和战友们奉命奔赴越南进行援越抗美已经过去53个年头了。年逾古稀的我，回忆起那段难忘的战斗岁月，仍感到心潮澎湃、热血喷涌。

1964年8月5日，美国借口它的军舰在北部湾遭到北越海军的攻击，酿成所谓“北部湾事件”，加紧对越南实施军事干涉。随即，美国派出大批飞机开始轰炸越南北方。同时，派出美国海军陆战队登陆南越岘港，开始了“南打北炸”的侵略行径，越南形势骤然紧张。

1965年4月，越南劳动党第一书记黎笋、政府副总理兼国防部长武元甲等，受胡志明主席委托，率党政军代表团访问中国，迫切要求中国向越南派出支援部队。毛泽东等老一辈革命家雄才大略、运筹帷幄，明确表示：援助越南进行抗美斗争，“这是我们中国应尽的义务，中国党应尽的义务”，“我们的方针就是，凡是你们需要的，我们这里有的，我们要尽力援助你们”。

之后，中国人民解放军应越方请求，相继派出地空导弹、高炮、工程、铁道、扫雷、后勤、船运等部队，在越南北方担负防空作战任务，并负责修建和维护铁路、机场、公路、通讯设施、国防工程及执行沿海扫雷等工作。我军32万名将士在异国他乡经受了战火考验，用鲜血书写了壮丽的人生篇章，也有1000多名官兵长眠在异国他乡。

我们在友谊关前庄严宣誓

1966年8月，我当时所在的工程兵部队驻河北邯郸，进行紧张的国防施工。这时，我们接到了抗美援越的任务，当时说是去东南亚援外，对外为“中国后勤部队第七支队”。全支队3万余人，支队下辖4个大队（大队为团建制）。9月份，我们集中一月进行出国前动员，主要是学习毛主席著作，国际形势教育，树立国际主义思想和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10月，我们开赴广西待命，进行总参制定的出国援外“双八十条”学习，并安排学习一些简单的越语对话。我们这才猜到要去越南“援越抗美”。那时，部队的政治学习抓的非常紧，组织纪律强调特别严。按上级要求，部队进入越南后，除了空气和水可以使用，其余的一切物资都要从国内解决。

当时，我在支队政治部文化科任文体干事，主要负责放电影、放广播和组织开展文体活动。在我的记忆和仅存的资料中，有许多值得回忆的故事。11月份开始，部队进行换装，摘去领章帽徽，换成越南人民军服装，然后分期分批开赴越南，每次入越前都要在广西凭祥友谊关城楼广场举行庄严隆重的入越宣誓仪式。这些活动主要由我们文化科负责，会场布置，音响调试、宣誓演练等都要我们具体组织。记得出国入越仪式上，最重要的一项议程是部队全体官兵都面向北方，也就是北京方位，握紧右拳，向城楼上悬挂的毛主席画像宣誓：“我们向毛主席、向祖国宣誓·······”每次宣誓仪式后，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到年底，部队3万名官兵全部进入越南。开始，我们进驻谅山，后来，进至北宁。部队司政后机关分散住在和平省南部的山区，我们政治部驻地背靠一座大山，森林茂密，附近还有个很大的天然石洞，就是一个天然防空洞，很适合部队隐蔽。

驻地附近散住着一些越南山民，他们很和善。我们平时见面也会相互招呼：“召个利基！（意思是同志，您好！）”

与毒蛇蚊虫朝夕相伴

在越南，除了艰苦的施工环境，我们首先需要面对的就是蛇。竹叶青、七步倒、眼镜蛇等等，常常在野外出没。我们住的工棚也时时会有蛇的光临，夜晚也常能听到棚顶上蛇追老鼠的声音。天冷时，蛇尤其爱进入工棚与人同眠，甚至钻到床铺被窝里。时间长了，我们了解了蛇的属性，蛇与人竟也和平共处，相安无事。有的甚至就睡在行军床之下，成为战士们的亲密伙伴。

越南的旱蚂蝗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森林里的旱蚂蟥特别多，还不容易被发现。旱蚂蝗嗜吸人血，吸血的时候人没有感觉，等到发现时，它们早已吃饱喝足。有一次，我经过一个据说旱蚂蝗特别多的地方，临行前还特地把裤脚、袖口、领口扎得严严实实，最后还是被无孔不入的旱蚂蝗钻进去饱餐了一顿。

越南的蚊子数量多、个头大。俗话说：“北宁有一怪，3个蚊子一盘菜”。这里好像一年时间都有蚊子，蚊子盯人也厉害，成群结伙，毫不留情。蚊子毒很大，一咬就起包发痒。晚上没有蚊帐的话，不知会被蚊子叮成啥样？平常，我们从国内带去的驱蚊油从不离身，能起些作用。“飞蛾扑火”，工棚里点的汽灯、煤油灯对蚊子是个强烈的吸引，周遭都是蚊虫的尸体，清晨一扫一堆。

我们差点被美国飞机炸中

在越南，最主要的还是防空，美国飞机是从老挝的桑怒机场起飞的，十几分钟就飞到北越，时不时要来轰炸和骚扰，因为施工部队目标大，很容易被发现。

在离我们驻地不远的山坡下，有一块较平坦的地方，平时是军车临时停车场。我们因陋就简平了一个篮球场，但一直没有打过篮球，主要是怕引起空情，招来敌机轰炸，大家的防空意识还是很强的。到1967年9月底，附近的越南人民军和我们联系，想举行一场篮球友谊赛。庆祝中国国？庆节，部队首长同意了。谁知我们在训练时，穿的红背心暴露了目标，被老美一高空侦察机发现，篮球赛刚举行，凄厉的防空警报拉响，我们迅速向防空洞跑去，紧跑慢跑，一声震耳欲聋的特大爆炸声响彻山谷，大地随之发出剧烈的颤抖。敌机飞走，防空解除，我们才发现球场附近出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炸弹坑，这个大坑足可以修一个游泳池，看到这个情况我们都很后怕。

对此，上级还专门发出通报，要求引以为戒，切实做好防空工作，保证部队安全。政治部的叶主任，常拿此事开涮：“在越南一年都没挨过美国佬的炸弹，打场篮球让美国佬炸了，这牺牲了算啥？”

高炮营痛击美国飞机

战争环境不是歌舞升平。这一年，随着越南南方战事的升级，美军对越南北方空袭、轰炸又增加了新的花样：一是空袭时间延长、架次增多，昼夜不定时轰炸，使你防不胜防；二是在炸弹上玩起了花样。有的炸弹分两次爆炸，第一次在地面爆炸后又将第二颗坠入底层，在毫无防避时爆炸；有的是子母弹，落地后弹离地面1米高再爆炸，增加杀伤率；特别讨厌的是定时弹，落地后暂时不炸，以为是哑弹。趁人不注意再爆炸，就会造成更大的杀伤率。我们的工兵很快就摸清了敌人投掷这些炸弹的门道来，采取了响应的防护和排弹措施，大大减少了伤害率。

我还有幸参加了支队所属高炮营的对空作战，我们文化科还荣立集体三等功。那是1967年6月底，我们下基层去高炮营采访。时逢美军飞机连续几天的密集性攻击，高炮营无所畏惧，取得击落敌机6架，击伤4架的重大胜利。几天里，我们也帮着搬运炮弹，救护伤员。战后，广州军区发来嘉奖令，支队的油印小报《前方战士》报也出了号外，报道七支队入越以来取得的首次对空作战胜利，打破了美军不可战胜的神话。这张油印战报号外，我至今还在精心保存着。

那次对空作战，影响很大，越南报纸、广播连篇累牍地进行宣传，当然那是越共和人民军的巨大胜利。就连从不来往的苏联和朝鲜友邻部队，也破天荒地亲临我们领导机关，进行走访慰问，举起大拇指连声夸赞。

我们的工作苦中有乐

部队到越南后，面临各种考验：这里气温高、湿度大，蚊虫叮咬厉害，生活十分艰苦；开山挖洞、修路架桥，环境险恶，任务繁重，劳动强度大；白天敌机轰炸、扫射，黑夜地面敌特骚扰、破坏，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在这种艰难困苦的环境下，我军传统的政治宣传工作发挥了重要作用。

我们支队的文工队属于准专业文艺团体，水平很高，除了下基层，给越南人民军和群众慰问演出，也是我们重要的任务。由于语言不通，被官兵们喜爱、反映部队战斗生活的短小精悍的语言类节目，如对口词、数来宝、快板书等，就不能安排，越南人更喜欢的是歌舞、表演唱之类的节目。我们的演出队还要学唱一些越南歌曲、学跳一些越南民族舞蹈。支队文工队对越南群众和部队的演出，每次都非常受欢迎，常常载誉而归。

文化科为了活跃部队文化生活，要求各连队成立文艺小分队。战士们自编自演、自拉自唱，白天从事各自的工作，晚上背台词，快到演出时，就集中几天排练。我们定期举行文艺汇演，活跃部队文化生活，提高基层文艺水平。文化科也经常下基层连队，给战士拍照，对文艺小分队举行业务辅导。我在越南两年，给战士们拍摄了不少照片，可这次采访要我在越南的照片，我才找到一张。那时，真是一心只想着基层战士啊！

越南党和政府对我们援越部队还是很关心的。春节前后，越南各文艺团体纷纷来我军进行慰问演出。我们接待了越方许多高层次的文艺团体，,如越南中央歌舞团、中央文工团、中央交响乐团、总政文工团、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阵线改良剧团、西北军区文工团等。观看和欣赏了不少高水平的文艺节目。

越南女演员身材苗条，长得漂亮，总政文工团的女兵更加美丽动人，她们身穿黄色军装套裙，佩带军衔，长发飘逸，显得英姿飒爽、妩媚可爱。我和文化科的几个战友参与接待。在短暂交往的日子里，大家语言不通，就用眼神、手势或通过翻译交流，彼此像老朋友一样，十分愉快。

我们驻地附近，还有苏联的一个导弹发射营和朝鲜一个女子高炮营。他们经常组织联欢舞会，苏联大兵搂着朝鲜女兵“嘭嚓嚓”。由于中苏交恶，和朝鲜关系也不太好。我们与他们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1968年6月，七支队圆满完成施工任务，奉命撤回国内。临行前，越南人民军的武元甲大将还代表胡志明主席来给部队送行。回国后，部队在湖南待命整编。后来整体归建到第二炮兵，但我们政治部的干事大都回到工程兵老部队。我也有新的任务，被部队派往邯郸市新市区体委，执行军管任务，继续从事我喜爱的文体工作。

援越抗美那段经历，成为我永远难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