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征文｜海上战将老首长孔照年与国防生的最后一次交流
在历史洪流中，找寻祖国沧桑巨变的见证者和参与者，感受他们退伍不褪色、继续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的本真生活。这些有力量的故事既独属于他们个人，也属于这个伟大的时代，是以为记。在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之际，凤凰网历史联合小糊涂仙酒业发起致敬老兵系列专题节目，我们在寻访，也愿意听你说。
文/李晓东
我军的“八一勋章”，是由中央军委决定、中央军委主席签发证书并颁授的军队最高荣誉。2017“八一建军节”前夕，也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0周年之际，中央军委首次颁授“八一勋章”。“八六海战”英雄麦贤得等十位同志获此殊荣。当时，作为海军国防生的我，组建了一支军魂寻访团，寻访老兵，当时我就在北京寻访下“八一勋章”获得者的老战友。在海军机关某办杨主任的介绍下，我与当年“八六海战”海上指挥官、曾担任过海军副司令员的老首长孔照年取得联系，老首长很热情地答应了我们的寻访。
众所周知，海军1949年建军，建军后打的海战屈指可数，所以在海军中称之为海上战将的指挥官更是凤毛麟角，老首长孔照年就算一个。
在1965年8月6日凌晨发生的那场震惊中外的海战中，麦贤得所在的“海上英雄艇”和兄弟舰艇与美制蒋舰“剑门号”和“章江号”，在东山岛附近的海面展开了激烈战斗。战斗中，一块弹片打进麦贤得的右前额，顿时鲜血直流。身负重伤的麦贤得，以惊人的毅力忍受伤痛坚持战斗3个多小时，直至我军舰艇将蒋舰“章江号”和“剑门号”击沉。
这场海战是海军在新中国成立以来，最重要的一场海战。这场海战究竟是怎样打的？当时敌我双方的情况如何？麦贤得是怎样的战斗英雄？
带着这些问题，我带领团队寻访了“八·六”海战海上总指挥孔照年老首长。说到这儿，不得不说一个遗憾，当时已经93岁高龄的老首长早早就在西山的房子前等待我们，见到一群身穿海魂衫的年轻人走来，直接上来打招呼，我们从未想到老首长会远迎我们，相机也没开，未能记录这个令人动容的瞬间。
在他家的客厅里，一副大的牡丹花图下，这位精神矍铄的老首长，给我们讲述了当年指挥海战中独特的经历和感受。
老首长回忆说，上世纪60年代初，台湾不断派遣小股武装特务窜犯大陆，井组织了一支专门从事“心战“的“6·21”特遣大队，对沿海渔民进行“心战”策反活动。每逢夏秋渔汛期利民间传统节日前后，他们就窜入闽南沿海活动，用战斗舰艇驱赶、围堵渔船，诱逼渔民上其舰艇，然后用各种卑劣手段进行反动宣传，实施所谓“海上反攻复国”计划，企图争夺渔民群众，破坏渔业生产，并借机搜集情报。针对这种阴谋活动，人民海军遵照上级指示，针锋相对，予以打击。在一段时间里虽取得一定战果，但没有狠狠打击的机会。敌机动编队以为我方无能力打海战，因此活动日益猖獗。就在这种情形下，老首长奉命由榆林某猎潜艇大队调任海军驻汕头某水警区副司令员，走上了对敌斗争的最前线。
老首长发现，由于长期战备，部队官兵存在和平麻痹情绪，认为蒋军是“残兵败将”，不敢大规模窜犯，我军的战备无非是“一紧二松三返航”。有的官兵则认为我们的艇小，炮也小，炮弹打到敌舰上，等于给它敲铁锈。为从思想上解决问题，老首长建议，首先从抓传统教育入手，培养部队敢于近战夜战，敢于以小打大，敢于刺刀见红的硬骨头作风。同时，他根据敌舰艇的活动特点，和有关人员一起制定了多种应急作战方案，进行了有针对性的演练，等待着战机出现。机会终于来了。
1965年8月5日下午17时45分，水警区接到敌情通报：国军巡防第二舰队的旗舰--大型猎潜艇“剑门“号，以及小型猎潜艇“章江”号，载着一股特务，由台湾在营隐蔽出航，企图在闽南的苏尖角、古雷头地区偷袭。
老首长根据上级指示，立即通知部队进人一级战斗准备。按照预案，决定在此次作战中，集中16艘战艇的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
对这一作战良机，老首长早就期盼，一旦抓住，岂能错过。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打好这一仗，给国民党海军一个教训，不敢再轻举妄动。从接到作战命令那一刻起，他就一门心思想着作战问题。那时，他的妻子儿女已经在驻地安家，但他顾不上回家面见亲人，很快就率编队出海迎敌了。
老首长率领的编队逼近，再逼近，在敌人眼皮底下发炮，一举击沉了两艘敌舰。
茫茫大海上，战艇开足马力飞驰。一时间，那片海域笼罩着紧张的战斗气氛。
根据作战方案，老首长以6艘鱼雷快艇和4艘高速护卫艇组成第一梯队；以5艘鱼雷快艇和1艘炮舰为第二梯队。海上指挥所设在“海上先锋艇”上，老首长担任海上总指挥。 夜里23时，作战编队全部到达南奥前湾漂泊待命。
恰在此时，敌舰出现于兄弟屿东南3.5海里处，正向西南方向航行。老首长立即率领护卫艇编队，在观通站引导下出击。
在紧张的航行中，时针指向6日凌晨1时42分。敌舰首先向老首长的护卫艇编队开炮。作为海上总指挥，老首长默默提醒自己，我方的艇小炮小，远距离炮战肯定不行，一定要沉着再沉着，镇定再镇定，利用夜幕的掩护打近战。在敌炮激起的冲天水柱面前，老首长命令护卫艇编队不要开炮，全速接敌，逼近敌舰再打。然而，当下达“准备射击“的口令时，被误传为“射击”，艇队便向火光方向盲射。老首长火了，立即命令停止射击，并下令“三不打”：没有命令不准打，看不清目标不准打，瞄不准目标不准打。
这时，敌舰以各种火炮向老首长指挥的艇队猛烈射击，老首长率领编队在炮弹激起的“水柱林“中穿行。直到肉眼看到黑乎乎的敌舰时，老首长才命令护卫艇边向敌舰冲击边开炮。
护卫艇虽然比敌舰小得多，但在数量上远远超过敌舰。老首长率领的编队不顾危险，接连奋勇冲击两个回合，把敌人的两舰冲开了，使其形不成密集火力。老首长立即抓住战机，指挥艇队集中火力，猛打“章江“号。护卫艇上的火炮口径不大，但射速快，加之采取了编队齐射，炮弹像突如其来的猛烈冰雹一样砸向“章江”号。只几分钟，“章江”号已中弹起火，甲板上敌兵乱作一团。
敌舰显然也是训练有素。突然，“章江”号一个转向，高速向老首长护卫艇编队冲来，企图利用大舰优势，冲乱老首长的攻击队形。老首长临危不乱，指挥艇队快速避开敌舰冲击。接着，又组织艇队连续进行了四轮攻击，一直打到离敌舰只有30到50米远，“章江“号连续中弹爆炸，于3时30分沉没。
击沉“章江”号后，敌舰“剑门”号在不远处徘徊观察。老首长根据舰队电示，立即组织3艘护卫艇追歼“剑门”号。老首长边组织追击，边进行战斗动员，全体指战员的斗志更加高昂。当距敌50链时，敌舰用76.2毫米火炮向老首长艇队射击，老首长继续采取近战策略，冒着被敌舰击中的危险，率艇队直奔“剑门”号。凌晨5时整，距“剑门”号只有20链了，“剑门”号上的各种火炮一齐疯狂地向老首长艇队猛烈射击，老首长仍未下令还击，继续高速逼近敌舰，同时，采取反炮火机动，曲折航行。在距敌舰只有7链时，老首长下达了集中所有炮火对敌舰射击的命令。在这种距离上，可谓弹无虚发，小炮的集群优势充分发挥出来了，而敌舰上的大炮在超近距离上有劲难使。5分钟后，“剑门”号燃起大火。
这时，天已大亮，第二梯队的鱼雷快艇相继赶到。老首长立即指挥护卫艇占领敌舰首小舷角继续对敌舰射击，把大舷角让给鱼雷快艇，掩护其接敌实施鱼雷攻击。5艘鱼雷快艇迅速展开，高速突入，占领“剑门”号右舷，距离2至3链，分两组施放鱼雷，齐射10枚，当即命中3枚，随着三声闪雷般的巨响，“剑门” 号冒起浓烟，爆炸声接连不断，于5时22分沉没于东山岛东南处。
“八·六”海战距今已近40年了，但老首长觉得仍然历历在目。他说，最难忘的是指战员们那英勇顽强、不怕牺牲、浴血奋战的情景。海战场上，官兵们迎着敌人的大舰巨炮，短兵相接，猛打猛冲，一往无前不获胜利誓不罢休的战斗精神，成为老首长多年来教育部队的财富。
611护卫艇在击沉“章江”号的战斗中，中弹17发，人员伤亡45％，三部主机被打坏，在十分危急的情况下，剩下的官兵们沉着处置，排除巨大困难，直到最后胜利。共青团员麦贤得，头部负重伤，脑浆溢出，仍以顽强的意志，惊人的毅力强忍伤痛，往返于前后机舱，操纵机器，坚持完成了任务，后来成为全国闻名的战斗英雄。“八一勋章”授勋仪式后，麦贤得还专程来老首长家中报告。
实际上，像他这样的英雄不止一个。601护卫艇艇长吴广富在负重伤昏倒时，嘴里还喊着“打、打、打” 的命令，直至壮烈牺牲。枪炮兵、共产党员朱永德肠子被打断流了出来，没叫一声痛，仍然叫喊着快压弹。
老首长说：“这些惊心动魄的事例，时常在我的脑中出现，挥之不去。他们是真正的战斗英雄，是人民海军的骄傲。”
老首长有幸受到中央领导接见。战后到北京，向周恩来总理、贺龙元帅和中央军委首长汇报海战经过，受到毛泽东、刘少奇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并获国防部通令嘉奖，嘉奖令称:这次海战打得英勇顽强，打得坚决干脆，是一场漂亮的海上歼灭战。也是海军建军以来海上战斗取得最大的一次胜利。
老首长得知我们还寻访了毛主席、周总理的后代时，向我们详细询问了这些红色后代的现状，言语之间能感受到老首长对毛主席、周总理的那种想念，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第一次和毛主席周总理合影的情景。
老首长当时已经是93岁高龄了，但是仍身披一件奥运运动服，老首长说他是早上刚刚晨练完，强身健体才能保卫祖国嘛。
寻访结束后，老首长见我们不少人都戴着眼镜，半开玩笑说，现在的海军的确是强大了，需要你们这些高素质人才加入海军的行列，戴眼镜说明你们读书多了。老首长虽然早就离休，但仍然每天读书看报看文件，也在关心我们的成长和发展。老首长知道我们国防生是一个特殊的群体，还寄语我们，虽然军队体系在不断重塑，国防生已经停招，未来可能还有一些变动调整，但不管如何，不管还在不在海军，都要永远铭记“人民海军忠于党，航行万里不迷茫”，希望我们年轻的小伙子们在人生的航向中永不迷航。
一年后，我响应中央军委号召，主动面向社会分流，为党分忧。此时，我就不再是一名海军国防生，此后于老首长的每次相见，总感觉少了一身戎装。直到今年2月2日，我和老首长阴阳两隔。
媒体是这样报道的（节选）：
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久经考验的共产主义忠诚战士，海军优秀军事指挥员，海军原副司令员，著名“八六海战”海上总指挥，十届、十一届中共中央委员孔照年同志，因突发心肌梗塞，医治无效，于2019年2月2日2时47分在北京逝世，享年95岁。
孔照年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光辉的一生，战斗的一生，他从游击大队的战士，成长为人民军队的杰出指挥员，亲历了人民军队由弱到强的成长阶段，见证了建立新中国和富国强国的历史进程。他与视死如归的战友创造了小艇打大舰、海上拼刺刀的海战奇迹，被毛主席誉为打得很好，是新中国海军史上歼敌最多，战果最大，影响深远的著名海战。他是一位有传奇色彩的杰出军事指挥员。离休后，仍然积极参加社会公益活动，热心革命传统教育，传播正能量，充分体现了一个老党员、老军人、老英雄的革命本色。
传奇海上指挥员孔照年同志，一路走好，党和人民不会忘记你，祖国和军队不会忘记你，蓝天大地和海洋会永远记住你!
那次寻访也成了老首长生前最后一次与国防生交流，而我如今早已脱下军装，但依旧关注军队和国防现代化进程，关心海军的发展。最后我想起老首长讲过的一段话。
想当年，老首长带领几条护卫艇在公海上航行曾与美国航母不期而遇。当时见到庞大的、耀武扬威的美国航空母舰，心里真有说不出来的难受滋味，老首长晚上做梦都在想，我国能有自造的航母多好啊！现在梦想成真，谁能不思绪万千、兴高采烈吗！我国发展航母和西方国家有根本区别，我们不是立足于和谁打仗，而是为了保卫祖国海疆、捍卫领土主权和维护世界和平。
民族正在复兴，青年当立新功。唯有青春心向党，建功新时代，才能告慰老首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