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夫人在历史上明明没有自杀,为啥后人要编一段她殉情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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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夫人在历史上明明没有自杀,为啥后人要编一段她殉情的结局?

本文约3000字,阅读大约需要8分钟。

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度几春。

毕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

息亡身入楚王家,回看春风一面花。

感旧不言常掩泪,只应翻恨有荣华。

据说,春秋著名美女息夫人死后被埋在汉阳城外的桃花山上,后人为了纪念她,在山上建祠,就有了“桃花夫人庙”。1000多年后,杜牧路过该庙,提笔写下了这首《题桃花夫人庙》,感叹息夫人的寂寥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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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息夫人像

和杜牧一样为息夫人点赞的,还有鼎鼎大名的李白、王维、宋之问、罗隐、韦庄、刘长卿等大唐诗家国手,之所以不惜为这千年前的红颜费笔墨若干,因为发生在息夫人身上的故事,让文人墨客觉得可歌可泣,值得特书一笔。

息夫人是春秋时息国国君的夫人,生得国色天香,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美貌在乱世最容易被掠夺和践踏,旁边的楚王闻香而至,发大兵灭息。对于这对患难夫妻,楚文王的处置的这样的:亡国之君息侯去给楚王看大门,息夫人则摇身一变,成了楚宫正夫人。

松萝共倚、鹣鲽情深的夫妻,被迫分开在彼此还情深意切的时刻,俩人都很痛苦。息侯真正的人在屋檐下,对此毫无办法,息夫人成了楚夫人,自由度则高很多。于是,待到一个楚王出去打猎的时机,息夫人偷偷溜去见故夫,诉说离殇,说到激动处,息夫人想着自己活得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一死了之,于是自杀而死,息侯制止不住,只好也结果了自己。一对有情人,真正做到了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却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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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是息夫人和息侯一起哭

楚王回来后,也被夫人的贞洁感动,并没有追究她宁愿死也不愿跟自己在一起的罪责,以诸侯礼仪安葬了她。三角恋的结局,是《我们仨只剩我一个》。

以上这个如俗套剧本一样煽情的故事,我也不知道是谁瞎编的,被西汉的刘向收录在他编纂的《列女传》中,有了文学作品加持,息夫人比同时期的美女知名度大了很多。

这则故事,除了三个人名,和楚国灭了息国是历史事实,其余完全是放飞自我式地跑偏。真实的历史里,从来没有这么流畅的剧本,先秦的女人,也没那么不惜命,动辄自杀了事。

《左传》的版本是这样的:

息夫人原本是春秋陈国公主,陈国是妫姓,所以息夫人又称陈妫或息妫。后一个称呼,意思是嫁到息国的妫公主,就像齐国的姜姓公主,没有特定称呼的情况下,她们统一叫齐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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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馆中的息夫人

那一届的陈侯大概娶了个漂亮夫人,所以儿女产量不错,出了不少美女,于是周边的诸侯纷纷跑来结姻亲。郑国的世子忽自从被陈侯安排见了一次妫公主后,再也看不下其他女人了,几次三番给齐国美貌的文姜发了好人卡(世子忽和陈国结姻亲,还有其他更大的原因,此处略);旁边的蔡国听说后,也娶了一位蔡妫,息侯就也坐不住了,继续向陈老丈人求婚,陈侯大方地又送出一个女儿,就是息夫人。

听说,息夫人是姐妹里最漂亮的。再加上,前面两个已为人妇的,已有点明日黄花的意思,这位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娉婷丫头,蔡侯流着哈喇子想一睹芳容。于是,早就像贼一样惦记上息夫人的蔡侯想了一招——从陈国到息国,必须路过蔡国,就在路过蔡国的时候,邀请小姨子进来坐坐。

一切如常进行,息夫人在陈国送亲队和息国迎亲队的保护下,坐着出嫁的马车一路浩浩荡荡开往息国。那时候,马车脚力不快,一个公主出嫁到他国,走走停停的基本要花个把月,当大家走到蔡国的时候,蔡侯早安排了人在门口候着,邀请息夫人进去休息休息。

息夫人正想推辞,蔡侯使者说:“寡君说了,您姐姐是我国小君,您就是寡君的小姨子呀,歇一歇正好可以跟姐姐叙叙旧。”

蔡国盛情难却,息夫人拗不过,只好随使者进入了蔡国。蔡侯召开了盛大宫宴,替息夫人接风洗尘。一见息夫人的倾国貌,猴急的蔡侯在饭桌上就管不住手脚,开始me too起来了。息夫人心想,真是屎壳郎上饭桌——恶心。

这场“性侵”风波,《左传》没记载以什么方式收场,也许是息夫人找了个借口溜上出嫁仪仗队,跑去告诉息侯了,也许是迎亲队在城外等着君夫人,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只好跑回国告诉国君。总之,消息被息侯知道了,息侯自然怒不可遏,我媳妇儿我还没看见,也许被别人先摸了一把,无论从国际名声还是个人声威上,息侯都决定要打一顿这个不要脸的老挑。

但息国不过淮河流域一个小国家,想打蔡侯,还真得掂量掂量分量,大概蔡侯也是清楚这一点,才敢看不起息侯,欺负他老婆。息侯急中生智,心想楚大王最喜欢东征西讨,向中原扩张,正好可以找他帮忙。于是息侯找到楚文王,说明了缘由,又提供了操作套路——让楚国攻打息国,息侯求救于姐夫,蔡侯必定救援,这样一来,楚国就可以有正当理由教训蔡国。

蔡侯没想到,自己走过最长的路,就是息侯的套路,一切按计划进行,楚文王打败蔡国,并俘虏了蔡侯。蔡国就这样开启了第一次亡国的记录,而息侯也终于得到了自己的老婆息夫人。

蔡侯在楚国住了几年,终于想明白了息侯的套路。大家都是在大国环绕下艰难生存下来的,论心机,谁也不是白痴,蔡侯挠挠脑门,顿生一计,把楚文王宫里的女人贬得一文不值,说息夫人才是天下第一美女。

像楚国这种有实力的,不需要耍什么心机,直接上棍子就行。楚文王听了蔡侯的赞美,当即跨国找美女,跑到息国,主动请息侯吃饭。中国历史的拐弯,有一半发生在餐桌上,上一次是蔡侯,这次是息国,下一次,下下次,吴王阖闾和吴王僚,项羽和刘邦的鸿门宴,不绝于书。

楚王是没事不登三宝殿,请吃饭的背后藏了什么惊天秘密就更不知道了,息侯受宠若惊,伴着些惶惶不安,吃得并不是那么滋味。见息侯怎么吃都不踏实,楚文王索性让楼上的鞋子落地,露出真面目:“来呀,扣下,杀了。”

息侯被杀,息国被灭,成了楚国的一个县。息夫人则像《列女传》一样,被楚文王虏回宫中当了楚王后,此后也随楚文王的谥号,称为文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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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嫁之后,息夫人继续在楚国生活,还给楚文王生了两个儿子:楚堵敖和楚成王,两人后来都当了楚王。息夫人不仅没给息侯殉情,还熬死了楚文王,在楚国当了太后,甚至又引得小叔子——楚王的弟弟子元——为她奋不顾身……息夫人最后也死于楚国,埋在在楚王宫,早跟前夫息侯彻底没了联系。

和《列女传》中那个守义的女子完全不同是不是?先不要急着大跌眼镜,也别对息夫人失望,息夫人在做楚文夫人的时候,内心也是有些计较的,所以,《左传》记载她从来不愿主动跟楚文王说话,每次都惜字如金。比如,楚文王问她吃了没,“嗯”,出去玩不?“不了”,我回来了,“哦”,都是这种态度,除此之外,再无多言。楚文王很奇怪,夫人这么冰美人,难道是出生就这性格?于是找息夫人询问原因。

息夫人终于开口解惑:“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弗能死,其又奚言?”我一个女人,伺候两个老公,即使不能死,我又有什么话好说呢?

这就是王维诗说的“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被息夫人这么一说,楚文王反思了,息国被灭、息侯被杀是他干的,但追根溯源,这一切都是因为蔡侯的好色和挑拨引起的呀,于是,楚文王大军进发,向蔡国挥舞,蔡国又被狂虐了一顿。当初蔡侯因为献策让楚文王得到了美女,监禁生活得以改善,但这会儿,蔡侯再次郁闷了,在楚国当了9年俘虏的蔡侯感到人生无望后去世,得了个很符合的谥号——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息夫人陈述的“纵弗能死”,就是她心声的最佳体现,也许她想到过死,但最终被制止了,只好继续这样生活。其节义已经完全体现,而《列女传》却非要改编一个双双殉情的结局,完全是画蛇添足。

春秋时期的女人,根本就没有如此不惜命,被迫变成“一女嫁二夫”的主角,历来也从没人谴责女性不忠贞,更无须为此结束生命来体现大义。息夫人的“不共楚王言”,比那些没在史书中表现出愧疚之心的女人的形象已经完满太多,《列女传》却非要狗尾续貂,无非是男权时代,别有用心的人,为了将女人彻底变成男人附属而瞎编的故事。

他们不允许有“背叛”,哪怕无能为力的情况也不能接受;他们不反思自身没能力给予一方天地保护,只给女人加各种要求,如果被迫遭遇了不公命运,就应该像绿珠一样,在金谷园中坠楼而死。这样,就能赢得一两声叫好,赢得迂腐的文人墨客费几句诗文。其心真是糟污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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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视的息夫人图也是够差劲的……

另外,《列女传》中楚文王对息侯的处置,把他派去当门卫大叔,虽然完全展现胜利者对落败者碾压性的侮辱,但真实的楚文王没有那么傻,让息侯守楚国的城门,以息侯当初妙计算计蔡侯的高智商,岂不是监守自盗,敞开大门迎接敌人?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殉情,息夫人也根本无须殉情来满足后世加强男权的人的用心。

大梁如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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